他下旨恭请已60多岁的宗炳进京,出任“太子中舍人”,既教皇太子,又掌朝廷文翰,纯化民心。可宗炳就是不去。 此期间,与宗炳同样受到朝廷的召征的是:与他曾同在庐山参加慧远的莲社且为“十八高贤”之一的雷次宗。雷次宗隐居豫章,被朝廷召征到京都,为皇太子教书。他给太子讲了慧远给他讲过的《丧服经》,编写了注解阐述《丧服经》的论著,并且署了自己的名字。 宗炳得知此事,出于对恩师慧远的权威的维护,很动感情地作《寄雷次宗书》,与雷次宗争辨,还嘲笑他:“昔与足下共于远和尚间面受此义,今便题卷称雷氏乎?”那年代,对于注解阐述原创作品的编著者是否也有著作权没有共识。这俩人,一个在长江上游,一个在长江下游,相隔千里。宗炳有没有看到雷次宗“别著义疏”的原貌,或是雷次宗在编著上有没有写明原著姓名?此时,论述《丧服经》的著作原创者离世20多年了,宗炳便主动当了恩师慧远的代理原告。这该是中国最早的一桩著作权纠纷案了。
《南史》说:“妻罗氏亦有高情,与少文协趣。”他能够视仕途如粪土,与他有个情怀高尚、与他志趣和谐的妻子有关。他丧妻之后,衡阳王刘义季为荆州剌史,亲自来到乡间,设宴请他出山,任命他为“咨议参军”。他谢绝了。真是一辈子都有人请他做官,他也一辈子拒绝做官。他要的只是一件:让自由的精神在山山水水之中畅游。
他老了,自叹:“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他把所游过的名山画出来,挂在墙上,或者就直接画在白墙上,半躺在床上,边喝着酒边弹着琴观看(此即他所说的“澄清怀抱”,强化心理暗示的外在方式吧),边细细品赏着画里大山险峰瀑布丛林。他喜滋滋地称之为“卧游”,并且以一种在幻觉世界里遨游的舒畅,说:抚琴动操,令众山皆响。 在他的感觉世界里,那画上的千山万壑,直到真实的万壑千山,都回荡着他灵魂畅游时弹奏的动人的旋律。
元嘉二十年(4430,宗炳逝世了。时年六十九。衡阳王义季与司徒、江夏王义恭书曰:“宗居士不救所病,其清履肥素,始终可嘉,为之恻怆,不能已已。”
他明白自己将要走向生命的终点了,病重了也不肯医治。于是,他十分冷清,很少走动,本色的衣服显得更加宽大,但是精神始终很愉快。连在荆州的衡阳王刘季义在他临终前,来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那从容豁达的样子,都非常感动。 我想,他如此从容平静地看待生命的结束,也与他对美学的深刻理解有关。一个把中国的山水美学观提升了的大师,此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遥想那义熙八年(412)底,宗炳离开庐山,若不是回到江陵故宅,而是因了法显归国去了山东牢山,登门拜访85岁高龄的法显大师,详细地采访了他西行求法15年,游历30余国,最终从海路归国,不断地向生命极限挑战的事迹,详细地研究了由法显等旅行僧、商人开拓的通向外部世界的陆路与海路交通,以及各国地理、政治、文化风情等极珍贵极重要的材料;那么,宗炳给予世界地理、科学与宗教、文化诸方面的新的著作,将又是怎样的第一啊!在我看来,如若宗炳真的这样做了,纵使他因此而兴趣转移了,不再开创“畅神”说了,那也是更为值得的。那将是催生着一个新的文化基因!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连那样的敏感也没有。他的“畅神”说,还是借助于外来文化带来的时代新风,在旧的文化基因基础上的新发现。或者说,他的“畅神”说是一种“转基因”。 那时代,没有一个儒者会像法显老僧那样,越过帕米尔高原走向外部世界,也没有一个儒者会在中国通向古印度的海路上出现,就是法显归国了,千万儒者都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宗炳的人生设计是非儒家传统的,他始终没有像那时代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那样做一个正宗的儒者。然而,他把自己封闭于一个较小的认知天地里,他浪费了原本可能做一个更具有思想涵盖力、更能影响后世的文化基因多元发展的文化大师的信仰条件。当然,宗炳没有那样做是很正常的。这正常在于一个巨大无比、宽阔无边的陈旧文化基因,像高原,像大海,阻隔在正宗的儒者、儒佛兼容的学者艺术家、还有本土的宗教道教徒们的心中,尽管宗炳处在的时代尚是一个思想比较解放的时代。
主要成就
“畅神”说
万趣融其神思……畅神而已。
也就是说,观赏山水,引起无限的情思,目的只不过是让精神愉快罢了。 “畅神”说,是他从对山水画的审美的升华,对真实的山水审美与关于山水的艺术创作的审美的总的精神状态的概括。“畅神”说,是审美进入自觉状态,对原始社会遗留的“致用”观与先秦的“比德”观的大跨越。 宗炳的“畅神”说,鲜明地突出了人的审美的愉悦功能,强调把握审美的主体意识的绝对意义,强调个体审美的自由和及其个体审美认识的价值,强调彻底摆脱“致用”与“比德”的束缚。因而,他是中国美学发展史进入了审美自觉期的杰出代表。 魏晋南北朝的文化大师,发现了自然美与人格美。 自然美与人格美,成了中国山水美学的双胞胎。 如果说陶渊明是以田园诗来表达自己对于自然美与人格美在与生存相联系的诗歌领域里的独特发现的话;那么,宗炳就是以山水画来表达自己对于自然美与人格美在超脱于生存的视觉领域中的独特发现。 宗炳和陶渊明一样,把自然美与人格美的发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和谐在汇集于一体。 更为重要的是,宗炳《画山水序》中鲜明地提出了“山水以形媚道”,“神本亡端,栖形感类、理入影迹”的美学观点。他第一个提出了自然美是一种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的客体。“万趣融其神思”,“畅神而已”。他第一个探索自然美的本质具有哲理的意义。在他看来,由于自然美具有不一定是孔子所规范的与社会功利相联系的独立的审美价值;那么,一个人对自然美的追求,就是他个人的才能、风貌、素质、性格以及他的人生意义、人生价值的重要体现。自然美与人生紧密相联的哲理关系,在其千古名著《画山水序》中,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注意和重视。 “万趣融其神思”,“畅神而已”。 在山水之中的精神状态,最紧要的是一个“畅”字。没有礼教的拘束,没有权威的压抑,没有快餐式的眩耀,没有作秀式的虚荣,一切都是自己灵魂的真实的自由。
艺术成就
他在美术理论上卓有建树,其《画山水序》最为著名,是中国最早的山水画理论著述,主张画家创作应“以形写形,以色貌色”,同时还阐述了"以小观大"、"神托于形"等观点。是著名的"神形分殊"论者。《隋书·经籍志》录有其著作16卷(已佚),在中国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还爱好音乐,曾整理《金石弄》。
东晋末至南朝宋屡征其为官,都坚辞不就。长于棋琴,尤喜书画,精于言论。曾游名山大川,著《时佛论》和《画山水序》。其论述的远近法中形体透视的基本原理和验证方法,早于意大利画家吕奈莱斯克创立的远近法1000年。文末的“畅神”说,强调山水的创作是画家借助自然形象写意境的过程,进一步推进了中国画“以形写神”的论点。代表作有《永嘉屋邑图》、《颍川先贤图》、《问礼图》等。
畅神是宗炳山水画的最高追求。他认为“万趣”与神志融合之后,才会物我一体,使自己精神舒畅,并显现出“道”来。他这种畅神与陶潜《饮酒》诗中的得意“忘言”、谢灵运《游名山志》中的“意得”有相通之处。面对“神”,宗炳并没有简单把它视为山水之灵,而是以法身来解释的。神即法身,精神即我身,山水之神是连自己也包含在内的。山水画家,面对山水自然,“妙会感神”,捕捉它的精神美,以无我之心契合对象的精神美,达到物我一体的精神境界,从而创作出一幅凝聚作家心灵世界的作品。而鉴赏者在披图幽对时,在虚静的状态下,达到“万趣融其神思”的境界,从而捕捉到山水作品中的神韵,达到畅神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