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图》卷亦是一幅典型的平远山水长卷,但布景不似《夏山图》卷那样冈峦重叠,幽深曲折,而是简明、辽阔,一片南方平淡无奇的水乡景色。该图开卷便布以沙碛平坡,芦苇荒疏,在令人心旷神怡的南方水泽汀岸,有数人活动,正待迎接驶向岸边来的船里贵客。后段远山茂林,云气蒸腾,坡岸处有十个渔人张持巨网正在捕鱼。沙汀苇渚间还有几只渔艇往来隐约,给空寂的江面,增添几分意趣。此图布景平铺直叙,少曲折,少起伏,但董源成功地运用有限的开合和沙渚江岸、山脚坡洲的平行线,把景物向左右延伸,衬托出广阔无垠的江水及两岸的山岭景色。
巨然山水布景除具有平远一面外,还具有高远的特点。他的画不像董源以南方平远幽深为特色,而是善画山间真景,颇具奇绝之势。其布景讲究结构,善于细处经营,精密而不零散,纷披而又统一。
《秋山问道图》的上端主峰高耸,几出画外。中部写两山抱合,山下密林,林中茅屋树椽,柴门大开,林麓之间小径萦回,绕过柴门,折入深谷。下端,坡岸逶迤,树木偃仰,碎石临流,蒲草迎风。画中的主客人物就是在如此明净而又幽深的秋山里,趺坐论道于草堂之上。
赵干的画是董源一系嫡传,亦是一片南方景致。他的《江行初雪图》卷,布置既具有平远的特色,但又不同于董源整体构图,上天下地,层层舒展。其取景不求于平远浩瀚的江流水色,而是选取江中近、中之景,表现江景的曲折变化和人物、舟楫的活动。这种布景方式别具特色,景物范围虽然局限于一条狭窄的江面、坡岸,但人物以活动、地貌变化、江流港汊的前后交错伸展皆协调、自然,宛如从阔大的自然画图上截取了一角,而观者所领略的诗情画意溢于卷外。
米氏父子在布景上深得董源平远、平淡之真谛。《潇湘奇观图》卷,乃米友仁根据真景所绘。虽然该图不像董源那样布景曲折多变,刻画精细,但米友仁大刀阔斧,仅几开合,一股平远之趣便溢于画表。此图开卷便是浓云翻卷,远山坡脚隐现于微茫之中。随着云气的游动变幻,山形逐渐显露,重叠起伏地向左右展开,远处峰峦终于出现在团团白云中。中段主山耸立,群峦起伏。林木疏密,表现远近与层次,此段山水清晰,方露真容,但末段一转,山色又隐入淡远迷茫之中……卷尾布以近山、林木、草庐,与迷云远山形成对比,更显幽远。此图从卷首至卷尾,迷蒙、清明以及远近、浓淡之间,处处体现造化生机,以及米友仁于布景用心之良苦。
至于法常的《渔村夕照图》、若芬的《远浦帆归图》,他们用极简的笔墨,特别是运用大面积的渲染手法,将山、树、人、舟、云等无多的景物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迷茫雾气之中,产生一种不可捉摸的幽远、朦胧之景境,这与董源平远的布景手法,可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之,布景平远是南方山水画派的一大艺术特色,亦是南方派山水画的风格体现。
秀雅温柔
南方派山水画秀雅、温柔,北方派山水画雄壮刚劲,这是南北两派审美特征的截然区别。北方派画家旨在通过对北方山水精细而整体的描绘,表现出北方山水的雄壮之气、阳刚之美。而南方派画家则在通过对南方湖山的精细而整体的描绘,传达出南方山水的秀雅之气、温柔之美。
南方派山水画家总是用秀润、淡雅、温和之笔墨,皴山、点树、染云。其山石无奇峭之笔,平缓如丘;其树木也无峭拔之势,多用湿笔点缀成林。其用墨亦是淡墨、湿墨为主,有一种淡雅、温润的情趣……总之南方派山水画家,在构思、创作时处处都以秀雅温柔为最高审美标准,使其作品具有温柔之美。
细观董源的《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其山峦层层叠叠,皴笔柔和,苔草苍润,山间迷漫的雾气,湿润润的;山脚坡岸布满苍郁的树林,浓淡交融,远近有别;一泓明静的湖水,间以洲渚、渔人穿插其间明静秀雅的湖光山色,抒发着无比温柔的情调。清人安岐说董源《潇湘图》“山水以花青运墨,不作奇峰峭壁,皆长山复岭,远树茂林”。秀雅温柔反映在董源山水画法上是,其山石轮廓不作突出的主干线条,不作刚硬方折的笔画。其用笔圆曲柔浑,用墨淡润、清雅,藏骨于肉。多用披麻、雨点皴法,多画平远山势,山顶多作矾头、丛林,土石相杂,山下多碎石或平沙浅渚,具苍莽、阔远之气。其画面给人的感觉是淡墨轻岚,骨肉兼得,笔墨匀停,温雅柔润。谢稚柳曾分析董源的这种笔墨特点时说:
这一风格,与北方画派的描绘形式,是完全殊途的。主要在于山的轮廓凹凸部分的表现方法不同。北方的李派,必须以突出的主干线来确定山的轮廓与凹凸的每一部分。而董源的画派,是不突出它的主干线条,却用无数的点、线来表现这些部分。这是《潇湘》等三图的形体。而《溪岸图》又与上述三图的体制不同,所写的是崇山峻岭,与北方画派的形体总的来说比较相同,但并不突出以表现山的凹凸的主干线条,而是以水墨烘晕来突出了它。因此,仍与北方画派的体格不同。高山大岭,用笔少而多晕染,骨体显得温润,绝无外强之气,也没有多少苔点……他这一画派,应该就是“类王维”的水墨画,是唐代新兴的“士大夫画”的标准形式的发展,成为南唐时期的南方画祖师。
——谢稚柳《溪岸图》
巨然、刘道士的山水画,在布置取势上是以立轴的构图方式,表现南方深山的云壑幽居,具有北方派的奇峭之势,如《湖山清晓图》、《秋山问道图》、《山居图》、《万壑松风图》、《层岩丛树图》等,但他绝无北方派的刚健、老硬和刻露.通体看,巨然、刘道士山水画仍是笔墨柔和,骨肉兼得,土石相间,其山石绝无突出的主干线,而是用长短披麻皴山体,用苔点和晕染来突出山体的轮廓及前后层次,特别善用淡淡的水墨烘染山间的云气和山体,让天地、云山笼罩与柔和明润的境界里,正如沈括所说的“淡墨轻岚”。
巨然与刘道士对董源温润柔和的风格又有所发展。我们看巨然的《秋山问道图》,山用淡墨长披麻皴,层层深厚,不为奇峭,仍是董源本色。山头折塔转换处,叠以卵石,皆用水墨烘晕,不施皴,多空白,而苔点飞落,遂使整座大山气势空灵,生机流荡。特别是综合皴、点、染以组织山石,强调明暗,取得气势以及对于笔与墨的有机融合上,似比董源更为成熟。巨然、刘道士作画气势奇绝,而笔墨匀停、柔和。米芾说:“苏沁家有巨然山水,平淡奇绝。”(《画史》)巨然能将北方派的山势与南方派的笔墨融为一体,难能可贵。
米氏父子的烟树云山更富温柔之美。他们画南方云山,更省去勾线、皴擦,纯以浓淡之墨,干湿之笔,卧笔横点,积点排列成山,阔点成树,所谓“无根树,朦胧云”。画面墨气淋漓,烟云萦绕,滋秀华润,温柔朦胧。米氏云山所展现的秀雅温柔之美,曾打动过不少文人墨客。吴道师看了米友仁的《云山图》不禁勾起昔日游京口之思,题云:
往年过京口,登北固,眺金、焦,俯临大江。时春雨初霁,江上渚山云气涨漫,冈岭出没,林树隐见,恨无老杜荡胸之句,为之发挥。乃今倏见此图,知海岳庵中人笔力之妙,能尽得予当日所睹。掩卷追思,不觉怅然。
——《吴礼部集》
赵文《青山集》有题米芾《山水》诗云:
远山浓淡几无影,远树高低略带行;
不是模糊并纸败,无人知是米元章。
马臻《霞外诗集》亦有题小米画云:
几点归鸦入暮烟,渔蓑和雨钓江天;
谁怜一片淋漓墨,曾在米家书画船。
米氏父子的山水画,已带有文人画的“墨戏”色彩,他们以诗入画,书画结合,更注重水墨浓淡晕破的墨色效果,笔墨柔和,骨肉兼得更是米氏父子山水画的特色。《图绘宝鉴》说米氏父子云:
米芾……天资高迈,书法入神……山水其源出董源。天真发露,怪怪奇奇,枯木松石,自有奇思。米友仁……略变其父所为,成一家法。烟云变灭,林泉点缀,草草而成,不失天真,意在笔先,正是古人作画妙处。每自题其画曰“墨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