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问王公:“读史知先生各德,而素无杯酒之欢,今兹召饮,情有所感。”王曰:“与君共理簿书事耳!梅君则总检察,吾辈皆裁判官,以九人分主五洲刑事;而我与君,则主亚东事件者也。”
余问王曰:“生死为寿量所限,轮回则业力所牵;大自在天尚不能为其主宰,而况吾侪?”梅氏答曰:“生死轮转,本无主者,此地唯受控诉,得有传讯逮捕事耳。传讯者不皆死,逮捕则死矣。既判决处分后,至彼期满释放后,又趣生诸道,则示非此所主也。”余念此论,颇合佛法,与世俗传言焰摩主轮回生死者不同。
因复问言:“铁床铜柱,惨酷至极,谁制此法者?”皆答曰:“此处本无制法之人;吾辈受任,亦是阎浮提人公举,无有任命之者。法律,则参用汉、唐、明、清及远西日本诸法,本无铁床铜柱事也。受罪重者,禁捆一劫;短则有百年。而笞杖之与死刑,皆所不用。吾辈尚疑狱卒私刑,以铁床铜柱,困苦狱囚,因曾遣人微往视之,皆云无有。而据受罪期满者言,则云确受此痛。”
余曰:“狱卒私刑,非觇察所能得,吾此来当与诸公力除此敝何如?”王答曰:“固吾心也。”遂返。明日复梦到署视事。自后夕夕梦之,所判亦无重大案件,唯械斗谋杀,诈欺取财为多。如此幻梦不已,而日曜(星期日)之夜,则无此梦。余甚厌之。去岁梦此二十余日。
文字学养
俞樾因太炎提倡排满革命,曾声言“曲园无是弟子”,章曾就此撰有《谢本师》一文,收入《訄书重订本》,又有《俞先生传》,收入《太炎文录》。
但太炎治学,由小学入门,主张音韵文字相通,以此为基础,结合西学,恢弘清代诸子学之门户,其方法一本曲园师承,绝非自立门户。
章太炎曾在晚清时与《新世纪》报吴稚晖等人争论汉字前途,反对在中国采用“万国新语”(世界语)。乃依篆书创造记音字母,作为汉字初学的注音手段,以保存汉字。
民国三年,由其弟子钱玄同、许寿裳、周树人促成教育部通过,作为国语注音符号,即今日仍在台湾通用之注音符号前身。
先生授课
章太炎先生嗜烟,给学生讲课时,一手拿粉笔,另一只手必拿烟卷,有时讲到精彩处,拿着烟卷便往黑板上板书,常引得学生哄堂大笑。更绝的是,太炎先生有次在北京讲学。当时北京各大学的主任教授如吴承仕等,侍奉在太炎先生的左右作陪,有专门板书的,有倒茶水的,太炎先生国语不太好,弟子刘半农便担任翻译,其情其景给后世留下了尊师重教的佳话。
章太炎先生上课的开场白:“你们来听我上课是你们的幸运,当然也是我的幸运。”贯常的狂,大有“平生不识章太炎,访尽名流亦枉然”之架势,却丝毫不影响他备受众人敬仰的状况。可能是太炎先生狂得有资本的缘故。
与袁世凯
章太炎被袁世凯幽禁在北京龙泉寺,仅弟子钱玄同可以随时进见。袁世凯每月提供给他生活费500元,雇厨子一人、听差两人以供侍奉。他毫不客气,晓谕听差和厨子必须每日向他请安三次,清晨9时一次、下午3时一次、晚上9时一次,请安方式为打躬,不得违误,若有差池重责不贷。听差厨子唯唯不敢稍忘。有时已下午3时,章犹自午睡不醒,听差必联袂入房,就枕畔低语:“大人醒来,打更时间到了!”
按例章太炎可每日享受两个大洋的菜肴,极尽丰盛,他便要求只做一块钱的,剩下的一块钱公然饱入私囊。即便是这一个大洋的菜肴,光他一人享用也过于丰盛,他从来只吃摆在面前的两个菜,对摆在远处的则懒得举箸。久而久之伺候他的两个听差便只把一些清淡的素菜放在他的近处,而把鲜腴的菜肴放在远处,等他吃完后,听差们便自己享用。后来钱玄同晓得了,便和官方取得联系,将两个听差革职。
民国四年(1915年)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期间,被迫写“劝进书”,书云:“某忆元年四月八日之誓词,言犹在耳。公今忽萌野心,妄僭天位,非惟民国之叛逆,亦且清室之罪人。某困处京师,生不如死!但冀公见我书,予以极刑,较当日死于清朝恶官僚之手,尤有荣耀!”据说,袁世凯气得冒烟,又自嘲说:“彼一疯子,我何必与之认真也!”时称章太炎为“民国之祢衡”。
与刘半农
“五四运动”时期兴起的白话文运动之中,有一位北大教授,名刘复,字半农,他发出一种论调说“文言文是死的文字,什么人再写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话文是活
的文字,凡是写白话文的,就是活人。”刘半农采访章太炎时,就问其对白话文的见解如何。章太炎说:“白话文不自今日始,我国的《毛诗》就是白话诗。历代以来,有白话性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等,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但是你们写的白话文,是根据什么言语做标准?”
刘半农侃侃而谈说:“白话文是以国语为标准,国语即是北京话。”章太炎听了哈哈大笑,问刘半农:“你知不知道北京话是什么话?”刘半农不假思索答说:“是中国明清以来,京城里人所说的话。”章太炎就以质问的口吻问刘半农:“明朝的话你有什么考据?”刘半农呆着无词以对。章师就用明朝的音韵,背诵了十几句文天祥的正气歌,其发音与北京话完全不同,接着就说:“现在的国语,严格地说来,含有十分之几是满洲人的音韵,好多字音都不是汉人所有。”这番话说出,刘半农更呆住了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应付。章太炎又说:“如果汉人要用汉音,我也可以背诵一段汉代音韵的文字。”说完他就背了两首汉诗,许多字的音韵都与现代不同。他又问:“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有人用汉代音韵或唐代音韵来讲话的?”这时,刘半农已听得呆若木鸡,这一问他倒振作起来,便说:“现在哪里有人用汉音来说话?”他说得好像振振有词的模样。
章太炎说:“现在的高丽话,主要语是汉音,加上了唐朝的唐音、朝鲜的土话和外来话,即是今日的高丽话。”接着他说:“还有日本话,主要的中国字,称为汉字,即是汉音,其余的联缀词,日本各地的土音,又加上了近代各国外来语,就成为现在的日本。日本人的发音,各处不同,以东京为正宗,汉音也最准。各道各县的发音,连东京人也听不懂,这是你刘半农先生不研究‘小学’,不研究‘音训’,不曾研究过《说文》,所以你听了我的话,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刘半农面有赧色,无词以对。
章太炎又说:“我知道你曾经在北方的报纸上,征求过‘国骂’的字句及各地方骂人的话,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到你学校中,在课堂上讲出许多骂你老母的地方话。所以后来你就不敢再做这件工作,现在我来骂几句给你听。”
接着就说汉代的骂人话,是×××出于何书,唐朝骂人的话,是×××出于何书,直说到上海人、宁波人,以及广东人的三字经,完全骂出来。看起来好像供给他资料。这时已超过午餐时间,刘半农同来的人就出来向章师作揖说:“我们麻烦老师很久,现在我们要告辞了。”
交往胡适
胡适著有《中国哲学史大纲》一书,出版时特送了一本给章太炎,上写“太炎先生指谬”,下署“胡适敬赠”,人名旁边便用标点符号。章看到自己名旁加了黑杠,不禁大骂:“何物胡适!竟在我名下胡抹乱画!”及至看胡的名旁也有黑杠,才消了气说:“他的名旁也有一杠,就算互相抵消了罢!”案此传说实不可信,章太炎在晚清时出版的《訄书》(铅印本)等著作就曾采用旁线作为人名、书名号。所谓新式标点,在晚清以及明治时代的日本就已经发端了,不至于对此感到惊讶。
章太炎又有一致胡适之白话信,抬头曰:“适之你看”,盖直译旧时信函“某某大鉴”之体也。
受刘歆《七略》的影响,以《国故论衡》中《原学》等篇为代表,章太炎主张“九流皆出王官”说,而后来胡适著《诸子不出于王官论》,提出相反的意见。
征婚启事
章太炎也是最早刊登征婚启事的名人之一,有人问他择偶的条件,他说:“人之娶妻当饭吃,我之娶妻当药用。两湖人甚佳,安徽人次之,最不适合者为北方女子,广东女子言语不通,如外国人,那是最不敢当的。”后经过蔡元培介绍,与汤国梨女士结为夫妇,婚礼当天,皮鞋左右颠倒,一时大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