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
淡竹乡尚仁村的退休小学教师陈瑞珊是一位精干的老者,他不知疲倦地带我们到处走动。
“那就是蝌蚪崖!”他指着远处云雾中的一座山峰说。我们在七八座形状相似的山峰中努力辨认着蝌蚪崖。它的海拔相对不算太高,800米左右,它下面的山坡上长满了亚热带丛林植物,蝌蚪崖其实就是山顶上一块坚硬的没长植物的岩石,它的一面像刀削般垂直陡峭,传说中的蝌蚪文就刻在崖面上。
淡竹乡的人们把蝌蚪崖视作他们的骄傲。那天晚上,我在淡竹乡乡长的《农情日记》中读到:“……本乡地形南高北低,风景优美,是全县林业、旅游重点乡镇,内有千古之谜蝌蚪文、天柱岩……”。
尚仁村75岁的老大爷来找我们聊天了。他是村子里对蝌蚪崖知道得最详尽的人,他说以前离尚仁村不远的下朱村有一个秀才,博学多识,曾请人把蝌蚪崖上的文字拓下来,他一辈子就研究那些拓片,一直到90岁。他只传了一首歌谣给他的后代,他的后代中最后一个人也在30年前死了,他家那座收藏有蝌蚪崖拓片的房子在 “文革”破四旧时被烧掉了。
也就是说,当地的蝌蚪文没有了考究的“证据”。
第二天,我们分成两个小队,分别由两名向导带着上山。向导手中拿着大砍刀,我们手中拿着拐杖。幸亏山上全是带叶子的植物,浓密的枝叶底下,空气凉爽而湿润。我们是在无路的情况下上山的,3个小时后,已经接近山顶了。
事实上我们无法到达山顶,山顶就是蝌蚪崖的顶部,而那是需要再绕一座山才能到达的。我们所到的地方,是距离蝌蚪崖最近的一处观察点,就在蝌蚪崖的左下方50米处。
用肉眼观察时,我们只能看到崖面上有一个明显的长方形的框,像是故意凿出来的。我们支起高倍望远镜,20几个人轮流观察。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真的,镜头里灰蒙蒙的,只有一块平展展、光秃秃的大石头。
我们发现观察点附近的岩石很像韦羌河中的石头,它们的表面也是疙疙瘩瘩,有的地方粗糙得像核桃皮,有的地方则规则得像佛陀头上的肉瘤。我们全部拍摄了下来,而心中的疑团则越来越清晰了:这所谓的“蝌蚪崖”可能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岩壁,由于某种原因具有了规则的球状结构,当地人在它上面人为地凿了一个框,再附会以蝌蚪文的传说……
蝌蚪崖
但是,如果蝌蚪崖真的是天然形成的话,为什么当地会流传那么多关于蝌蚪文的古老传说?为什么当地人谈到蝌蚪文时都会露出神秘、敬畏的表情?
一年以后,我偶然读了一本书《去楼兰》,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司马炎正在为一批战国时出土的竹简伤神。这批竹简就是‘汲冢家书’,古说它们全都是用蝌蚪字写的,500年后传到司马炎手里。他把那些残简从秘府中拿出来,让尚书郎们‘校缀次第、寻考指归’,然后再用当时的文字转写下来。
张华是司马炎的名臣,对这件考缀蝌蚪文的事极为热心。他和索靖曾一见如故,是最亲密的朋友。而索靖在敦煌,正是因为他懂得鸟兽虫篆之文、蝌蚪字。他在敦煌著书说:黄帝的创字官仓颉曾著书契,字是蝌蚪鸟篆。那种字,类物象形、睿哲变通、意巧兹生。但因为崇尚简易,后来变成隶书体的时候就有了失损。……“
“汲冢家书”是公元281年(西晋太康二年),河南省汲县一个叫“不准”的人盗掘战国时期卫国襄王室的一座墓地中出土的几十车用竹简写的古书,《穆天子传》就是其中的一部。《穆天子传》是用蝌蚪文写成,这说明蝌蚪文并非只是一种美术字,它曾经是一种同小篆、隶书一样功能的文字,而且它的读写方式蕴含着今人难以释读的曲折和奥妙。
既然蝌蚪文是一种深奥的古老文字,那么淡竹乡的居民们对于蝌蚪文的崇拜就不是无本之木了。文字与文明的承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传说中蝌蚪崖上的蝌蚪文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就代表着古老文明在当地的一次驻足,追寻祖先的足迹一直是中国人乃至全世界人所孜孜以求的事情。
寻找答案
于是我想,蝌蚪崖上的痕迹是不是天然生成的?传说中它上面的蝌蚪文与“汲冢家书”上的蝌蚪文又有什么联系?
中国地质科学院陈安泽研究员向我解释了韦羌山上及韦羌河中那些长相奇特的石头的来历。
他说,这些石头是一种典型的酸性火山岩,这类火山岩在浙江省的山区里到处都能见到。这类火山岩的学名叫“石泡流纹岩”,它的石泡构造正是我们见到的蝌蚪崖岩石表面的球状突起。
显然目前蝌蚪崖已被认定是天然形成的了,但我仍然不敢轻易断定当地人在“造假”。因为从村民们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是真挚的,史书上的记载也是千真万确的,问题在于,这天然形成的蝌蚪崖与蝌蚪文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于是我敲响了《去楼兰》书中叙述蝌蚪文时,多次提及的北京大学学者何振明先生的家门。何先生看了照片后说,这是典型的火山岩,但这个框是人为凿出来的,是“哑示语”。
真相大白
远古时候,人类没有语言,彼此间需要沟通时,就用手势和表情来表达。比如两个部落相遇的时候,如果其中一个部落扔给另一个部落一只果子,就表示友好,如果扔的是一块石头,那就是说,“快走吧,不然就打你们!”这就是哑示语,是用形象和感觉来表达意思的语言。
“蝌蚪崖为什么是哑示语呢?”我问。
“天然形成的岩石上布满了像蝌蚪一样的凸起,这就使古时路过这里或定居在这里的先民们想起了一个他们久久不能释怀的往事,那就是他们的祖先来自黄河流域。也就是说,黄河是他们的妈妈。古人把黄河说成‘河’,把妈妈说成‘妈’。古人表达‘黄河是我们的妈妈’的时候只说‘河妈’两个字就可以了。用黄河流域的语言,也就是现在陕西一带的土话来说‘河妈’的时候,发音变成‘huoma’,而这个发音又恰好是陕西土话‘蛤蟆’的发音,而‘蝌蚪’是‘蛤蟆’的子孙,从而喻指为———我们人类是‘河妈’的子孙……我们是‘huo ma’的子孙———我们是‘蝌蚪’。这就是哑示语,古人在蝌蚪形状的岩壁上凿一个框,是为提醒后代记住自己是‘河妈’的子孙,自己的祖先来自黄河流域。”
“那么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蝌蚪文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说是,是因为古书上所提到的蝌蚪文其本身就包含着上述哑示语的成分。蝌蚪文之所以称为蝌蚪文,是因为它的形状像蝌蚪,而古人在造这样的文字的时候,就是为了传达上面所说的哑示语的信息———即我们的祖先是黄河流域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淡竹乡的蝌蚪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蝌蚪文。”
“说不是,是因为古书上的蝌蚪文是一种真正的文字,有读音,有意义。这种文字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和竹简上都出现过。”
“其实蝌蚪文是去卢文的一种变体,是当时记载以天文学为主的自然科学的一种笔记文字。蝌蚪文或去卢文都源于甲骨文,它们是甲骨文的变体。周文王时候,甲骨文被转换为许多种文字,其中包括去卢文、蝌蚪文,并流传到民间,转换文字的目的就是想使甲骨文中包含的信息更好地保存下去。但是自从秦始皇统一文字以后,蝌蚪文字就被禁止流传了,于是西汉时有大批文书被集中到楼兰一带,那些文书里的主要文字就是去卢文或蝌蚪文。”
“被禁止流传的蝌蚪文文书后来陆续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到民间,有的甚至转换成佛教的石窟造像,以哑示语的方式把文书中的信息保存下来,淡竹乡蝌蚪崖上的长方形框也许就是那时候刻上去的,它所表达的信息也就是以哑示语的方式表示我们的祖先来自黄河流域、我们真正的文明历史是从那里开始 何振明先生的解释尽管闻所未闻,但是毕竟圆满解决了我对淡竹乡蝌蚪崖的疑惑。首先,蝌蚪崖上的蝌蚪状凸起是天然形成的;第二,蝌蚪崖上的长方形框是古人有意凿上去的,而且他们的用意来自于一个遥远且曲折得无法言说的历史,虽然直到今天,这个历史还只作为“暗流”潜藏在民间,但这个历史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