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缬由于技术条件限制,图案纹样和锦缎多不相同,即同一种图案,和色效果也不一样。唐代蜡染的图案式样,除实物外,在绘画中还有些线索可寻,例如宋徽宗摹张萱操练图中有两三位妇女衣裙,就属于染缬中的“蜡缬”或“夹缬”。虢国夫人游春图中也有几个骑马人衣服是“蜡缬”,不是锦绣。史传称:开元天宝之际,杨氏一门得宠,小器易盈,争学奢侈,贵妃用刺绣工八百人,杨氏诸姨则用金玉锦绮工达千人。记载虽容易夸张失实,但由于当时统治阶级的奢侈靡费形成一种社会风气,染缬的花样翻新,可能和这个时期关系格外密切。此外唐陶俑表现着染缬的也相当多,唐三彩常用的花斑和宋人所说的“玛瑙缬”,技术处理实有相通处。敦煌壁画中佛菩萨的穿着、经变故事和供养人的部分穿着,以及藻井、屏风、幛幔上都还保留下许多重要参考材料,值得我们注意。
唐代不仅妇女衣裙用染缬,男子身上的袍袄同样有使用它的,如张议潮出行图中的兵卫仪从骑士,身上穿红着绿,染缬就占相当重要分量。北宋帝王出行身前有两万多御前步骑队伍护卫,照宋史与服志和周必大卤簿服装记载,其中一部分就必须着某种花鸟兽染缬团衫。这种染缬团花小袖齐膝袄子以及花缬帽,还是根据唐“开元礼”制度而来的,可知开元时就有用染缬作军服的制度。又敦煌晚唐“劳度义斗圣”图中几个举袖迎风的妇女和另外坐在一旁几个披袈裟的罗汉僧徒,也同样有着染缬的。女的身上所著名叫“团窠”缬;罗汉身上披的袈裟,作水田方罫山水绉折纹的,照唐宋习惯应当叫作“山水衲缬”。水田衣的使用,当时算是一种时髦。
二“夹缬”的制法是用缕空花板把丝绸夹住,再涂上一种浆粉混合物(一般用豆浆和石灰作成),待干后投入染缸加染,染后晾干,刮去浆粉,花纹就明白显出。宋人笔记说的“药斑布”,碎金说的“浆水缬”就指这一种,说它是蓝底白印花布的前辈,大致是不错的。这样作成的染缬,花色必浅于其他部分;如用花板夹住,直接于漏空处用颜色刷染,花色就深于其他部分。后者虽也叫染缬,但材料并不曾入过染缸。(三套缬中可能也有用刷染法加工的。)这种染缬必用花板,较早的记载有北宋张齐贤著洛阳绅搢旧闻记称“洛阳贤相坊,染工人姓李,能打装花缬,众谓之李装花。”其次是宋史舆服志载政和二年诏令:“后苑造缬帛,盖自元丰初置为行军之号,又为卫士之衣,以辨奸诈,遂禁止民间打造。令开封府申严其禁,客旅不许兴贩缬板。”到南宋后已解禁,所以朱熹文集中攻弹唐仲友文即说到假公济私,用公家缬板染私人彩帛事。又梦梁录谈临安市容时,说到许多彩帛铺,所谓彩帛,部分即印花缬帛。
用此法印到布上的名“药斑布”,相传出于宋嘉定中归姓,图书集成引旧记称:“药斑布出嘉定及安亭镇,宋嘉定中归姓者创为之。以布抹灰药而染青。”(图书集成卷六八一、苏州纺织物名目)这种印花布,明清之际又名“浇花布”,同书松江条称:“药斑布俗名浇花布,今所在皆有之。”
又夹缬和蜡缬用同一技术加工的,有岭外代答所记“傜斑布”:“傜人以染蓝布为斑,其纹极细。其法以木板二片镂成细花,用以夹布,而熔蜡灌于缕中,而后释板取布投诸蓝中。布既受蓝,则煮布以去其蜡,故能受到极细斑花,灿然可观。故夫染斑之法,莫傜人若也。”“傜人……或斑布袍裤。妇人上衫下裙,斑烂勃( 上穴 下翠),惟其上衣斑纹极细,俗说尚也。”
三“绞缬”是把成匹丝绸或衣裙成品,照需要把某部分用线缚着、缝着或作成一定襞折,用线钉固,染后晒干,再剪去线结,就自然形成一定图案,有蝴蝶、海棠、蜡梅、水仙等等简单小簇花样。最简便的是唐人所谓“鱼子缬”,比较复杂的则为“撮晕缬”。宋人笔记所谓“撮晕花样”、“玛瑙缬”,碎金中提起的“鹿胎缬”,大都和这种染缬分不开。一般说来,绞缬作法比较简便,并且能随心所欲作成个人爱好的花样,不受缬板限制,因此在当时人应用上也就相当普遍。不过既然非商品生产,容许个人匠心独运,出奇制胜,又必然有人会逐渐把它作得极及精美。绞缬和其他染缬一样,也可使用套色加工。“撮晕”和“鹿胎”在北宋都特别提出加以法律禁止,反映出这类高级染缬,加工技术必相当烦琐,不下于套色蜡染。
“鹿胎”似以川中生产特别讲究,观史传禁令可知。宋史食货志:“诏川陕织造院,自今非供军用布帛,其绵、绮、鹿胎、透背、六铢、欹正、龟壳等缎匹、不须买织。”又仁宋天圣时,“诏减罢锦、绮、鹿胎、透背……。景祐物……其后岁辄增益梓路红锦、鹿胎,庆历四年减鹿胎。”
撮晕虽已知为染缬类,“鹿胎”一名过去却很少有人明白是什么。从比较材料分析,可推测属于染缬,花纹属于梅花斑,以紫红为主。洛阳牡丹记称:“鹿胎花者,多叶紫花,有白点,如鹿胎之纹。故苏相禹珪宅有之”,可知鹿胎为紫地白花。牡丹记又称:“鹿胎红者,……色微红带黄,上有白点如鹿胎,极化工之妙。欧阳公花品有鹿胎花者,乃紫花,与此颇异”,可知也有红地白斑的。又宋人著洛阳花木记,说芍药中有:“黄缬子、红缬子、紫缬子、白缬子”四种。可知有用芍药花样的,至少且有黄红紫三色。至于白缬,注明为千叶白花,又可知花是本色,底子染绿。又“一捻红”系“浅红中有深红一点,易作缬”。芍药谱说,红色深浅相杂,类湖缬,得知湖缬系深浅红相杂。宋代工艺图案重写实,从这些花的著录中也可得到缬和鹿胎基本纹样若干种面貌。
又鹿胎紫的花纹,实创于六朝,相传陶潜著的搜神后记,就提到这种花缬:“淮南陈氏于田种豆,忽见二美女着紫缬襦,青裙,天雨而衣不湿。其壁先持一铜镜,镜中视之,乃二鹿也。:镜中是鹿,可知身着紫缬即作梅花斑。
唐代机织工人,已经常能够织造配色华美、构图壮丽的锦缎,达到高度艺术水平。且能织金锦,用小簇花鸟作主题的本色花绫,又因为和当时官服制度相关,更容易得到全面发展的机会。染缬和刺绣虽然同属于丝绸加工,在应用上却相似而不尽同。贵族妇女衣裙,歌妓舞女衣裙,凡是代表特种身分或需要增加色彩华丽效果时,服饰加工多利用五色夺目的彩绣、缕金绣和泥金绘画。这些大量反映在唐人诗歌中,从诗歌描写中考查,我们还可知道这种高级丝织物加工的主题画案,经常用的是什么花,什么鸟和某几种常见的昆虫。这些花鸟昆虫形象和表现方法,现存实物中不够多,可是另外却留下许多十分可靠的样稿可以参考,最重要的是大量唐代青铜镜子上的花鸟浮雕。绞缬法极简便的是十字纹样,明清有的地方性纺织物中,还采取这种绞缬加工。图案充分保留唐氏风格的,惟西藏人民织造的五色“氆氇”特别有代表性。
应用染缬在唐代既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它不会影响到其他工艺部门。显明易见的是它和当时三彩陶器花纹彩色的相互关系。有些三彩陶的宝相花和小簇花,都可能是先用于丝绸染缬后来才转用于陶器装饰的。正如同一般说的搅釉木纹陶,实出于犀毗漆的模仿。
染缬多宜于用在熟软薄丝绸上。一般染缬多用青碧地,正如唐史所称:“妇人衣青碧缬,平头小花草履”,是某一时期流行制度。从出土三彩俑上还可看到一些青碧缬衣裙的基本样式。但唐人已习惯用红色,由退红(又名“不是红”,和“肉红”“杏子红”相近)到深色胭支红,红色实包括了许多不同等级。部分花缬必然是要利用这不同等级的红色形成美丽效果的。古代红色染料主要是紫草和红花,宋代以后才大量从南海运入苏木。红花出西北,所以北朝一来有“凉州绯色为天下之最”的记载。但到唐代红花种植已遍全国,四川也有大量生产,所以蜀锦多红地。其实唐代不仅蜀锦著名,蜀中染缬也有一定地位。唐韦绶传就称:帝尝过韦绶院,时天寒,绶方寝,帝复以妃子所着蜀缬袍而去。白居易诗又有“成都新夹缬”句子赞美蜀缬。史称后唐庄宗派宦官白正嗣入蜀监军,还时得蜀锦五十万匹。后些时期孟昶投降于宋,库入绫锦彩帛数目加倍多。这是大量丝织物中的彩帛,照唐代习惯,是所谓染彩为文的丝织物,也就应当包括有各种时新花纹的染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