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远撰成《历代名画记》和《法书要录》二书后,不无自豪地宣称:“有好事者得余二书,书画之事毕矣!”而“观其编次之差,果非虚语。”此外,张彦远还曾搜罗古今名画,撰成《名画猎精》一书,尽品评鉴赏之能事,其书今存一卷本及三卷本两种。
《论画六法》
昔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自古画人,罕能兼之。
彦远试论之曰:古之画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可与俗人道也。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
上古之画,迹简意澹而雅正,顾、陆之流是也;中古之画,细密精致而臻丽,展、郑之流是也;近代之画,焕烂而求备;今人之画,错乱而无旨,众工之迹是也。
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
然则古之嫔,擘纤而胸束;古之马,喙尖而腹细;古之台阁竦峙,古之服饰容曳。故古画非特变态有奇意也,抑亦物象殊也。
至于台阁树石、车舆器物,无生动之可拟,无气韵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顾恺之曰:“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其台阁一定器耳,差易为也。”斯言得之。
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故韩子曰:“狗马难,鬼神易。狗马乃凡俗所见,鬼神乃谲怪之状。”斯言得之。
至于经管位置,则画之总要。
自顾、陆以降,画迹鲜存,难悉详之。唯观吴道玄之迹,可谓“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所以气韵雄状几不容于缣素,笔迹磊落,遂恣意于墙壁。其细画又甚稠密,此神异也。
至于传模移写,乃画家末事。然今之画人,粗善写貌,得其形似则无其气韵,具其彩色,则失其笔法,岂曰画也?呜呼!今之人斯艺不至也。
宋朝顾骏之常结构高楼以为画所,每登楼去梯,家人罕见。若时景融朗,然后含毫;天地阴惨,则不操笔。今之画人,笔墨混于尘埃,丹青和其泥滓,徒污绢素,岂曰绘画?自古善画者,莫匪衣冠贵胄、逸士高人,振妙一时,传芳千祀,非闾阎鄙贱之所能为也。
评价
张彦远的美学思想主要表现在他的绘画理论上。他把绘画艺术的存在看作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认为绘画是应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的。“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指出绘画具有极大的社会教育功用和特殊的艺术审美功能,它可以“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因而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首次提出中国造型艺术的重要特点是“书画同体”。在中国美学史上最早对谢赫的“六法”进行了阐述和发挥,把形似和神似作为“气韵生动”的核心内容,强调通过象形来表现对象的骨气。崇尚自然美,以“自然”为艺术美的最高准则和理想。
总结张彦远的艺术观点主要有几项特征,他在肯定谢赫等人关于绘画具有道德的,政治的功能以外,更重视绘画本身的意义。张彦远强调绘画需要天才,反对呆板的死画,他强调绘画技巧的根本在于立意和用笔。他还强调绘画艺术的文化品味,特别看重画家的人格,他最早提出绘画是有教养、有学问、有独立人格的读书人的事业。张彦远在中国古代理论上所取得的成就是历史性的,从他较早的研究分析美术作品来看,称他是中国最早的艺术理论家、批评家一点也不夸张。
张彦远在中国美学史上最大的贡献是著有《历代名画集》,这是中国第一部较为系统完整的绘画通史,颇有绘画艺术的“百科全书”的意味。
美学思想
美学产生于人类社会实践中,是人类对社会生活美和艺术美进行审美和欣赏的实践经验总结。张彦远通过实地考察,记述了唐一代书画发展的真实情况,为后代提供了宝贵的史学资料。在《历代名画记》中,他主要提到了以下几点:
书画同源与书画同法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一《叙画之源流》中总结和梳理了唐以前关于书画起源的种种说法,通过研究和考证,首次提出了“书画异名同体说”。他说:“按字学之部,其体有六:一、古文;二、奇书;三、篆书;四、佐书;五、缪篆;六、鸟书。在幡信上书端,像鸟头者,则画之流也。颜光禄云:‘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又周官教国子以书六书,其三曰象形,则画之意也。是故知书画异名二同体也。”他对“书画一体”的观点做了全面的论述,他的这种看法被后世继承与发挥,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如赵孟頫诗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须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同时,他也强调了“书画用笔同法”,“昔张芝学崔瑗……国朝吴道宏,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援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历代名画记》卷二《论顾陆张吴用笔》。这些,是张彦远在博采众说的基础上,加以自己的总结与观念,推论出来的。他认为书画不仅同体同源,而且笔法相同,并且二者在发展过程中互相促进。在此之外,他还提出了“识书人多识画”和“工画者多善书”的观点,并通过具体事例加以阐述。张彦远的“书画同源”与“书画同法”理论对后世影响深大,对之后书画理论的发展也起着重要作用。
论绘画的社会功能
张彦远从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出发,全面指明了绘画艺术的社会化功能。“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张彦远承前人之言,从人与社会的角度强调了绘画对于成就教化,人伦方面的作用;从“天”与自然的角度强调了穷神变,测幽微方面的作用。体现了人与自然的结合。更为重要的是他将绘画与六经并论,认为绘画艺术的地位与经、史同等,大大提高了绘画艺术的社会功能,比前人更全面更深入。同时,张彦远还说“图画者,所以鉴戒贤愚,怡悦性情。若非穷玄妙于意表,安能合神变乎天机?宗炳、王微皆拟迹巢由,放情林壑,与琴酒而俱适,纵烟霞而独往。各有画序,意远迹高,不知画者,难可与论。”从宗炳、王微的身上总结出作画“怡悦性情”的功用。
对六法的认识与发展
何为“六法”?谢赫在《画品》中明确指出:“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模移写是也。”张彦远强调了“气韵”和“骨气”是绘画的根本所在,“一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气韵生动是“六法”的灵魂。他还提出“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这正是“立意”与“用笔”的相结合,从而达到气韵生动之效果。张彦远说“书画之艺,皆须意气而成。”但意气不是人人皆有的,它的培养在画外而不在画内,宋人语:“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之高,不在技巧,而在“人品”。董其昌也说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目的也是为了“意气”的培养。画家的创作若“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那么就是“真画”。不然,作品“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笔力未遒,空善赋彩,具其色彩,而失其笔法。””便不是好画,是“死画”。
所谓“骨法,用笔是也。”传神、气韵都有赖于用笔。因此张彦远又提出“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历代名画记》卷二),这里的“意”和上面的“意气”并不完全相同,他更多的是指情意与激情。因为画家作画靠的就是激情和情意的推动,如果画家作画是只想着如何把画作好,那他的情意和激情就不能显现出来了。他特别指出“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就像谢赫“六法”强调的“骨法用笔”。如山水画中的“乱柴皴”、“卷云皴”、“斧劈皴”等;人物画中的“十八描”、“高古游丝描”、“曹衣描”、“竹叶描”等。都需用一管之笔法去具体表现。由于他强调“归乎用笔”,他否认“吹云”、“泼墨法”,认为这两种画法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这里我出现了一个疑问:现当代有很多这种不重视用笔的画家,如张大千等,那他们的画是否也如张彦远所说的一样,“不谓之画”呢?还有张彦远在《论顾陆张吴用笔》中说:“张吴之妙,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这是否又与“骨法用笔”,“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相矛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