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报 2021-06-01 作者:季伟
一个由15~17头大象组成的旅行团,似乎收到了“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的邀请函,一路向北,目前已距昆明不足100公里。
自踏上北上之旅起,这个云南象群始终吸引着人们的视线。但就在人们眼皮底下,还有一些待解的疑团。本人综合多年来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经验,试解一番。
疑团一:大象为何会离开保护区?
很多人,包括一些离云南很远的城市生物学学者,出于简单逻辑和直觉,认为大象离开保护区,当然是因为保护区面积不足。然而,依在下浅见,云南大象离开保护区的原因,并非那么简单。
中国对自然保护区采取了卓有成效的保护措施,众多自然保护区内的主要保护物种的数量得到了良好的恢复,包括亚洲象。一般而言,栖息地内动物个体数量的增长,会给其活动范围内的植被带来压力。然而,亚洲象数量并不多到足以像非洲象一样改造地貌。尤其云南省以得天独厚的条件,已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植物王国。
因此,一个很反直觉的情况,回答了这第一个问题:因为植物发展得太好,尤其是顶冠层高大树木,形成了很高的郁闭度,影响了大象赖以维生的食物,大象才被迫从人类专门为它开辟的生存空间(即西双版纳保护区)出走,另谋生路。
疑团二:这群大象为何不怕人?
“大象旅行团”沿途经过村镇,不但不怕人,还一路“逛吃”,甚至发生了“醉酒掉队”、闯入村民家吃掉200公斤玉米踩死两只鸡等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它们为什么不怕人?
与其说不怕人,不如说它们需要更多宣泄——从保护区出来的大象,来到了农田,发现了一片新天地。由于亚洲象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云南人民对大象的情结,以及对枪支的严格管控,即使它们走出保护区,亚洲象仍然几乎不会受到任何非法猎杀威胁。农田里的农作物,经过人类多年选择,适口度和能量均优于野生植物。大象于是可以花更少时间觅食、有更多能量需要宣泄,于是到处游乐成为了一个必然选择。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过程中,大象的食性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
疑团三:这群大象为何一路向北?
然而,上述这些仍不足以解释这群象为何一路向北。首先需要说明,走出保护区的大象,实际上有向各个方向走的。其中,向南的有去勐仑—勐腊的,向西有去勐海的,向北的早已到了普洱。
这群象从勐养自然保护区出发、及至走到玉溪,沿途400多公里,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因为不断刷新了近些年来在人类聚居区能够直接观察到大象的位置,才引起了注意。
面对从保护区出来的大象,沿途各地采取了各种措施,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其中不乏利用象群已改变的食性来使大象行动轨迹可预判的措施。在笔者看来,这实质涉及了短期保护目标与中长期保护目标之间的冲突。
大象具有高度智慧,当沿途畅行无阻,当稳定占据了能量中继站,下一站,奔向云南中部蔬菜种植重镇玉溪,也就成为了一个理所应当的选择。
疑团四:他们会返回原保护区吗?
人们非常关心这支象群队伍未来何往。目前云南林草局已提出,未来将采取多种措施防止象群继续北迁,引导其逐步返回普洱或西双版纳原栖息地。
其实,最好的非干预结果,就是大象旅行团玩累了自己回去。然而种种迹象表明,领头的母象有点类似于人类的“路盲”,自行返回原自然保护区的这个结果恐怕很难出现。
轻度干预下的结果,可以选择的手段很多,包括物理、声学和生态屏障,以迫使“大象旅行团”知难而退。中度干预下的结果,可以用食物引诱来建立临时管控区,为下一步措施赢得充分思考和实施的时间。接着还有可以重度干预的手段,包括强行驱离、麻醉、转移等等,不逐一介绍,但愿用不上。
一点思考:关于未来的保护与管理
动物个体展现出的问题仅是表象,其背后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对以土壤和植被为代表的栖息地进行管理。
中国亚洲象的未来,取决于一个全面的、中长期的保护和管理计划。已经实施的《森林法》和即将修改的《野生动物保护法》,都可以为这个保护和管理计划的落实提供关键的法治保障。全社会在政府主管部门引导下,以有建设性的、非对抗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方式为亚洲象保护作出贡献,将为亚洲象保护提供更好的保障。
然而,在确定边界内以家禽为主食的食肉动物,大多数人会认为已不是野生动物。在未确定边界内以包谷和香蕉为主食的亚洲象,可能要“野”一些。大象旅行团提出了几个严肃而深刻的问题,中国能够保护和管理多少头亚洲象?其中多少是能够几乎完全不依赖于人力干预而存续的?
于是又回到了一个很基本的问题,野生动物是什么?
(作者系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非洲象专家组成员,本报记者赵广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