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迈:唐庄宗与梁人相持于河上,梁将王檀乘虚袭晋阳。城中无备,几陷者数四,赖安金全帅子弟击却之于内,石君立引昭义兵破之于外,晋阳获全。而庄宗以策非己出,金全等赏皆不行。……庄宗虽能灭梁,旋踵覆亡,考其行事,概可睹矣。
陈傅良:① 比庄宗嗣位,当时之兵,杨行密号黑云都,刘仁恭号定霸都。而麾下诸将,皆老于行阵,与武皇齐驾并驱之人,庄宗皆能养之以恩,折之以气,遂服其心从定山东,取渔阳,兼魏博,置帐前银枪都。然杨刘短兵之战,不其危乎。遣继岌伐蜀,凡七十五日,蜀王衍降,兵不血刃,诚用兵之最易也。弃郓之举,非郭崇韬几失之。从郓入汴,八日而灭梁焉。 ② 后唐庄宗萃名将,握精兵,父子转战二十余年,仅能灭梁。恃功而骄,兵制不立,弗知内外之患。一夫奋呼,内外瓦解。故李嗣源以退将养疴私第,起提大兵,与赵在礼合于甘陵。返用庄宗直捣大梁之术,径袭洛阳,乘内轻外重之势,数日而济大事。
胡三省:① 晋王事生母者重,事嫡母者轻,异日太后、太妃尊号倒置,皆根于心而发于事者。② 及梁既灭,庄宗之志满矣,驰骋田猎,意以为不居帷房以自肥,不知以帷房自祸也。③ 以战为戏,何晋王之轻也!至闻嗣源入大梁,又何其衰也欤!④ 晋王勇而轻,屡经危殆,其得免者幸也。然再危而再免者,皆李存援兵之力,谓“老子妨人戏”可乎!⑤ 人皆谓帝克蜀而不察蜀之所以亡,故不旋踵而败;不知此乃帝气习也。观诸李存贤、周匝之事可见。
陈栎:① 存勖以弱龄嗣晋王位,大败梁兵于夹寨,解潞围。诸将皆白首行阵,与武皇克用并辔齐驱,存勖乃能以恩信结其心,英果折其气,莫不竭力致命,頥指气使,继是服真定、并山东、取渔阳、兼魏博、败契丹,无不如意。……策马渡河,朱梁陨灭,三矢告庙,志愿毕酬,自大梁迁都于洛。当是时,天下震动,诸侯陆梁踞肆者,皆愕眙相顾,莫敢保其土地。王衍恃险倨慢,偏师西指,而剑阁不守。观其行兵,可谓能矣。②庄宗果继父志,尽忠于唐,剿除朱梁,复唐社稷,立其后嗣,上也。苟不能然,俟其灭梁,正其罪以告天下,然后称尊,以绍唐统,次也。乃弃张承业之忠谋,不待灭梁已即大位,卒无以异于一时之僭取者,此其欲速见小始焉,已不合于正人矣。且裂肤汗血,沐雨栉风,十五年百战而得之,好畋好女、宠伶人、信宦官,不三年而失之,身死优伶,为天下笑,得非才器有限,先戒而后肆故欤。
朱元璋:所谓李天下者,其斯人欤?上下之分渎至于,安得不亡?
方孝孺:唐庄宗以童子提数万之师,虏刘守光父子,灭梁而夷其家庙。命将入蜀,取王衍若絷苙之豚。据千里之地,而号令天下,何其壮哉!及志得功成,勋臣外溃,奴隶内叛,匹马独出,归身无所。流矢一集,骨烬庑下,妻子倾散,屠戮人手,与其初若二人之为者,何也?……庄宗者非真知义与利之辨,明于君臣之道者。特假尊唐之名,以求遂其欲得之心耳。故其初鼓少年之锐气,足以眩惑惊骇庸常之人,而稍有识者固已窃笑之矣。及其所欲既充,向时之锐已尽,则索然沮坏,不复自振,而蛊于嗜欲便佞,騃夫弄竖皆得蒙覆而蔽壅之。于是刑政隳紊,表里俱乱,繇其为气所役而莫为之主故也。均是气也,有所养者为正气,无所养者为虚气。为气之正者,不变于物。持虚气以应无穷之机,其有不颓散者乎?(《唐庄宗》)
杨慎:李存勖,承王位,雪仇三矢。灭仇梁,继唐统,气概豪英。张承业,一片心,忠言逆耳。堪憾处,志骄盈,矜功十指。侮缙绅,悦女色,宠任伶伦。李天下,坏名声,甘心下贱。得蜀骄,轻屠脍,汗马功勋。登高叹,石桥悲,彷徨四顾。郭门高,下毒手,乐器焚身。(《廿一史弹词》)
王夫之:① 朱温、李存勗、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之琐琐,窃据唐之京邑,而遂谓之代乎?……若夫朱温,盗也;李存勗、石敬瑭、刘知远,则沙陀犬羊之长也。温可代唐,则侯景可代梁、李全可代宋也;沙陀三族可代中华之主,则刘聪、石虎可代晋也。② 李存勗不可以为天子,然固将帅之才也,知用兵之略矣,得英主而御之,与韩信齿。……李继韬之内叛,视若疥癣;泽州之失,唯惜裴约,而弃若赘疣;急攻杨刘,疾趋汴、雒,一战而朱氏以亡,其神矣哉!太原自克用修缮城隍以来,非旦夕可拔者,大兵集于东方,继韬虽狡,梁人虽鸷,必不敢遽尔合围,不忧归师之夹逼。敌见吾视泽、潞之乱若罔闻,则益不测吾之所为,胆先自破,沮其乘虚之计,而河上之师终恃此以为挠我之令图,则虑我之情缓,而相防之计疏。此一举而袭梁都、夷友贞、平河南,规恢之大略也。微韩信,孰足以及此?谓存勗为将帅之才,非虚加之矣。
顾祖禹:存勖夹河之战,不过十五年,而梁之君臣,函首以告先王矣。
严遂成: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诗作《三垂冈》)
弘历:嗟夫,世道衰微,人心偷薄,朝梁唐而夕汉晋,迄无定向。然考其得国之正,彼善于此者,犹以后唐为差胜焉。……庄宗首承父烈,加以英勇之资,屡战屡胜,遂歼巨宼,建国立社。然徒溺一时之娱,而不为万世之计,甫得大位,沉溺声色,致使身没伶人之手,岂不哀哉。……呜呼,使庄宗立法垂纪,贻厥孙谋,后嗣复得贤明之君,则天下之乖离,当不若此。其甚也,而一得志则宠女色、比顽童。艰难之际与太宗同英武,逸暇之日与太宗殊兢惕,宜乎?(《后唐总论》)
袁枚:三箭高悬太庙凉,一年一战报先王。幽州儿女朱丝系,汴水君臣白马降。初心虽负轻移鼎,国号依然不改唐。生儿如此尚何忧,汉有孙郎足与俦。(诗作《三垂冈》)
张承纶:亚子真英雄,创痛还三矢。乘间趋上党,忧劳自斯始。先王置酒处,三叹未能止。惟兹大性殊,终焉雪父耻。晚节虽不贞,岂曰非有子?(诗作《三垂怀古》)
蔡东藩:唐主李存勗,以英武闻,虽有强兵猛将,不足以制之,而独受制于一妇人之手!……灭梁以后,先至汴都,唐主自傅粉墨,与优为戏,取悦爱妾,何其惑也!且伶入宦官,由此而进,媚子谐臣,借此而荣,以视前日知人善任,披甲枕戈之唐主,几不啻判若两人,盖骄则思佚,佚则思淫,而刘氏益得乘间献媚,玩弄唐主于股掌之上。……甚至以妾为妻,越次册立,嫡庶倒置,内乱已生,外侮乘之而起,自在意中。
吕思勉:① 后唐庄宗为人,颇似唐太宗,其用兵之剽悍,或且过之。然政事之材则远落其后,此天之降材尔殊,盖民族之文化为之。唐先世虽出夷狄,至隋末渐渍于中国者已久,若李存勖则仍是北狄中人物也。② 北夷天泽之分,本不甚严,用兵之际,真子与假子,尤相去无几,庄宗所以能君临晋土,过于十年,卒以灭梁者,以是时太原贫窘,睨梁之广土众民而思夺之也。一朝遂志,则争攘之鹄,在此不在彼矣,所谓外宁必有内忧也。
毛泽东:康延孝之谋,李存勖之断,郭崇韬之助,此三人可谓识时务之俊杰。
徐培根:① 李存勖不但短于为政待人,其军事见地较周德威等为逊,且无接受优良建议之雅量,胡柳陂之战即系不能听从周德威之意见所致,故虽能一鼓作气击灭大梁,但马上得天下而不能马上治天下,故转瞬间即告灭亡。② 庄宗以少年之姿,承继其父大业,英气勃发,兢兢业业,以开基业,又能宠任张承业、周德威、郭崇韬、李嗣源诸人,故能雪世仇而灭朱梁,开拓后唐之基运。然自入都洛阳之后,自矜功伐,嗜畋无度,宠任伶宦,远斥勋旧;又当大饥之时,吝内库之藏,不赈军士,以侈后宫,遂致众叛亲离,十余年亲冒锋镝所创之帝业,崩溃于一旦。自古帝王成业于戒惧,而败坏于骄恣,诚不易之理也。
柏杨:政治上的半截人尤多,李存勗便是一个浓缩的典型。他血战二十年,无论哪方面表现,都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英明首领,简直跟李世民大帝一模一样,包括身经百战,没有一根毫发受伤在内。然而他的勋业太短,只不过保持了两年六个月,就国破身死。攻陷开封应该是一个转折点,把他转折成一个“半截英雄”。……李存勗不过一条粗汉,在一个有约束的环境中,他可以成为英雄,但一旦约束解除,便完全忘了奋战的目标,也忘了对国家和对部属们所作的承诺及感谢,最后,更忘了他自己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