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布洛赫没有去苏联,而是逃到了美国,在美国至少不会被清洗掉,而且还可以自由地思考。从1938年到1949年,他都呆在美国,在那个远离战争的国度,他写下了这部成熟时期的代表作的大部分。他一直未能精通英语,对美国有一种反感,他认为美国文化同样带有法西斯主义的味道。在美国的反共浪潮中,布洛赫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到移民局接受公民权审查,最后在美国宪法口试合格后才正是成为美国公民。在美国,布洛赫虽然很关心德国的事情,为反法西斯的刊物撰稿,但他与围绕在托马斯·曼周围的德国流亡知识分子的关系并不太紧密。迁移到美国的法兰克福研究所没有聘用他,他没有固定的生计来源,只得靠妻子养活,他的妻子先是当女招待,后来在一个建筑师事务所谋得一份工作。关于希望的著作以《自由与秩序,社会乌托邦文摘》(Freiheit und Ordnung,Abriss der Sozialutopien)为题,先后在纽约(1946年)和东柏林(1947年)出版。他的引起巨大争议的关于黑格尔的研究著作,于1949年在墨西哥和布宜洛斯·艾里斯以西班牙文印行,书名叫《黑格尔的思想》(Il pensamiento de Hegel)。
通过布莱希特,布洛赫与第三国际发起的、筹建自由德国的国家委员会发生了联系,这使他得以在恢复和平后到莱比锡大学任教。从1918年开始,布洛赫就盼望建立一个朝向“东方之光”(苏联)的新德国,二战后成立的民主德国正好“符合”他的理想。1949年回东德之后,布洛赫满怀希望地工作,在讲堂上他试图复兴哲学化的马克思主义,并教出了一批优秀的学生,沃夫冈·哈里希(Wolfgang Harich)是其中之一。起初,由于他谴责美帝国主义是新形式的法西斯主义,并相信东德将在维护世界和平和保存、发扬德国文化方面发挥重大作用,他几乎被视为拥护现政权的模范。虽然他的妻子已是一名党员,但他仍没有入党,而是试图去观察党的原则。1951年,布洛赫的黑格尔研究的德文本以《主体-客体:评黑格尔》(Subjekt-Objekt,Erl?uterungen zu Hegel)为题在东柏林发表。斯大林主义者们把黑格尔贬低为“反动唯心主义”,不予理睬,布洛赫的这本书无异于向这种观念提出了挑战,因而遭至广泛的批评。1952年,布洛赫发表了一部论阿维森那的专著:《阿维森那与左翼亚里士多德主义者》(Avicenna und Aristotelische Linke),对马克思主义的物质概念作出新解释。同年,还发表了评论17世纪德国法理学家克里斯琴·托马修斯的专著:《克里斯琴·托马修斯:一位无忧无虑的德国学者》(Christian Thomasius:Ein deutscher Gelehrter ohne Misere),在这本书中,布洛赫从马克思主义立场出发继承了自然法的遗产。马克思的著作缺乏对自然法的尊重,从理论上应该为其后继者对个体人权的践踏负责,一向热衷于乌托邦与幻想的布洛赫能关注自然法,说明他具有理论敏感性和现实感。1954-1955年,长达1800页的 (Das Prinzip Hoffnung)前两卷在东柏林出版了,布洛赫成为东德公认的著名哲学家,他获得了国家奖章,并成为德国科学院院士。
但是,受莫斯科控制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不可能容忍真正意义上的思考,一切与官方哲学不同的论调都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遭受镇压的反动思想。不管一个知识分子的声名有多显赫,意识形态的高压控制是终究回避不了的,要么坚持自由思想、成为被口诛笔伐乃至肉体消灭的异端分子,要么卑躬屈膝、迎合官方的格调。布洛赫是一个一辈子用自己的脑瓜想问题的人文知识分子,不可能与僵化的官方哲学长期和平共处。
事实上,矛盾很快就暴露出来了。不少人指责他试图把他主编的杂志变成与正统马克思主义抗衡的阵地,他的一系列观点遭到批判,有人给他扣上"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帽子。自1956年斯大林内幕被赫鲁晓夫暴光之后,布洛赫终于认识到苏联的可怕状况并不是西方制造的谣言。
苏共20大召开之后,布洛赫对苏联是唯一的社会主义模式提出质疑,主张各国摸索自己的社会主义道路,放弃教条主义和凌驾于无产阶级之上的专制,回归民主集中制。他公开宣称东德社会主义应进行政治的和哲学的改革,旋即遭到四面围攻。1957年,他的一批学生被捕,其中有支持铁托反斯大林专制的哈里希。虽然布洛赫不赞同哈里希用“民主的人道主义”来改革东德的方案,但他还是牵连到"反革命活动"中去了,不过侥幸的是,他逃脱了逮捕。哈里希以与西方共谋的罪名被判十年监禁,布洛赫则被勒令退休,停止授课。党的领导人瓦特·乌布里希(Walter Ulbricht)将布洛赫定性为:过于强调主观性,其乌托邦哲学忽视了具体的阶级斗争,唯心主义地追求“遥远的目标”。1957年,由官方授意出版了一本批判布洛赫的小册子:《恩斯特·布洛赫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
作为一名修正主义分子,布洛赫被剥夺了参加学术生活的权利,处在一种隔绝的状态中,只能与朋友们私下往来。但是,他的著作仍在出版,1959年, 第三卷在东柏林出版,不过印数不多,1960年,他关于闵采尔的书也再版了。
晚年时代
1961年柏林墙开始修建时,布洛赫正巧在西德访问,此时他对东方社会主义的希望彻底破灭,向西德政府请求政治避难。 他接受了图宾根大学的邀请,任客座教授,在那儿他依然热烈拥护社会主义,当然他拥护的是他理想中的社会主义,和其他的德国教授不同,他将很多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学生身上。布洛赫以其资历、学识和良心赢得了广泛的尊重,人们将他称为德国古典哲学在思辨(Speculative)方面的最后一个代表。莫尔特曼(Jürgen Moltmann)等德国神学家到他的希望哲学中寻找理论资源,这使他名扬国际;他对基督教的独到看法,促进了基督教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对话,甚至影响到拉美的解放神学运动。60年代,他积极支持学生运动,认为西方反资本主义的力量来自中产阶级子弟,在这一点上他和马尔库塞有相似之处。在美国,他和马尔库塞成了革命学生的精神领袖。一方面,他反对美帝国主义,抨击越南战争,呼唤重振列宁的富于创造性的社会主义和十月革命,另一方面,他猛烈抨击苏联,拥护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支持布拉格之春,支持以色列建国。他的人道主义社会主义主张吸引了捷克的哲学家和1968年,他与马尔库塞一起参加了南斯拉夫的“科尔丘拉(Korcula)暑期学校”,1969年接受萨格勒布(Zagreb)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学位。 布洛赫赢得了姗姗来迟的丰收与回报,他的著作被译为包括波斯文、阿拉伯文和日文在内的多国文字,1975年著名的索尔本(Sorbonne)大学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晚年双目失明的布洛赫仍坚持工作,直到1977年夏天溘然长逝。在长达的92年的风云变幻中,布洛赫充满激情地生活、斗争、思考和写作,面对这个既丑恶、野蛮又充满神秘和希望的世界,满怀好奇心的他,象个孩子那样兴奋地拾拣古往今来的人类生活中涌现的断片,仿佛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和写不完的东西,20世纪90年代,象他这样博学多才、有宏大而连贯的思想体系的哲学家,恐怕是再也难以发现的了。
哲学思想
布洛赫的哲学以“希望”为本体,用“尚未”范畴把世界描述为一个过程,提倡乌托邦精神,充分发挥想象的创造力去构思未来。在他看来,事物之所以是一个尚未完成的过程,是因为事物内部具有一种不断向前的“潜在——倾向性”。这种倾向也就是目的、需要、期待,也就是他所概括的“希望”。“希望”不仅是人的主观需求,也是“客观实在整体内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人类历史是主体和客体相互作用的矛盾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