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丁巳日,课业已经讲授完毕,荀顗、袁亮等人说:“上古三代封邦建国,分裂国土来治国,到它们衰败的时候,没有土崩瓦解的态势,可以用道德怀柔天下,不能用武力征服天下。等到战国,弱肉强食,远离道德专凭智谋武力,所以秦衰颓时可以用武力争天下。少康布施德行,是仁者中的英杰;高祖凭借武力,是智者中的豪杰。仁与智不同,两位君主自然大相径庭。《诗经》《书经》中述说殷中宗和殷高宗,都列于大雅;少康少康功绩美行超过了二宗,列在大雅是明确的。少康更优秀,应当像您旨意中的那样。”
崔赞、钟毓、虞松等人议论道:“少康虽然积累了仁德,但向上承蒙了大禹遗留下的恩泽和幸福,在内有虞、仍的援助,在外有靡、艾的帮助。寒浞邪恶,不对百姓施行德政,浇、豷没有亲近之人,外部内部都抛弃了他们。因此少康拥有了国家,是有可供凭借的条件的。至于说汉高祖,从布衣百姓间兴起,率领乌合之众,来成就了帝王的功业。评定德行那么少康更优秀,考核功绩那么汉高祖更胜一筹,说凭借的本钱那么少康处境较易,比较时代那么汉高祖更难。”
曹髦说:“诸位爱卿评论说少康凭借已有的本钱,高祖则从无到有进行创造,的确如此。但各位不知道上古三代,凭借仁德勋业成事是那样艰难;秦项之际,凭借武力成就功业成就功业是那样容易。况且最上等是立德,其次才是立功,汉高祖功劳高,但比不上少康的盛德普照。况且仁者一定有勇气,诛杀暴君必须动用武力,少康武功的辉煌,难道一定不如汉高祖吗?只是夏代古书散佚,旧时的文字缺失,所以丰功伟绩缺失无载,只有伍员粗略陈述了大概情况,他说恢复夏禹的功绩,不丧失旧物,效法祖先圣业,旧时的好章程不弄错,不是有才有德的全才,谁能和他相提并论?假使让三坟五典都留下来,少康的行为详细记载下来,难道还会有异议吗?”
说到这,大臣们都心服口服。中书令虞松上前说:“少康的事,离当代很久远了,相关古文无人了解,因此从古至今,评论家们没有谈到的,嘉言懿德隐没不见。您既然用心以古为鉴,贯通古今,又说出美好的话,赞扬凸显少康的杰出,使他在历史长河中闪耀,应该记录您的话成为文章,永远垂范后人。”曹髦说:“我学识不广博,听说的浅薄狭隘,害怕自己说的不对;纵使有值得采纳的地方,很多次中才难得有一次,还不值得重视。加以记载,只怕会在后世贤达中招来笑话,显出我的愚笨吧!”因此侍郎钟会退下后才评定编次记载下来。
太学探讨
公元256年(甘露元年)四月十日,曹髦来到太学,问学者们:“古代的圣人得神明之助,观天理,察人世,因而推演出阴阳八卦;后来的圣贤进而发展成六十四卦,又推衍出数量繁多的爻,凡天地间之大义,无所不备。但那部书的名称却前后不一,夏时称《连山》,殷代称《归藏》,周朝又称《周易》。《易经》这部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博士淳于俊回答说:“远古时代伏羲氏依据燧皇之图而创八卦,神农氏又将其演进为六十四卦。此后的黄帝、尧帝、舜帝又各有变动,三代都依据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对它进行补充完善。故‘易’者,即交易也。把它称为《连山》,是形容它好似大山吞吐云气,连接天地;把它称作《归藏》,意思是说天下万事莫不隐于其中。”
曹髦又问:“如果说是伏羲氏根据燧皇的图案而创立《易经》,那孔子为何不说燧人氏之后的伏羲作《易经》呢?”淳于俊答不出来了。 曹髦进而问:“孔子为《易经》作传(《彖传》、《象传》共十篇),郑玄为《易经》作经注,虽然他们是不同时代的圣贤,但对《易经》经义的解释是相同的。如今孔子的《彖传》、《象传》,不和《易经》的正文放在一起,而是与郑玄的注文连为一体,这又是什么原因?”淳于俊说:“郑玄把孔子的传和自己的注文合在一起,大概是便于学习《易经》者明白好懂。”
曹髦问:“说郑玄把传和注结合起来是为方便和理解《易经》,那在他之前的孔子为何不把他的传与文王所作的《易经》合在一起呢?”淳于俊答:“孔子担心把他的传和《易经》合在一起会引起混淆,所以没那样做。这说明圣人是以不合表谦虚。”
曹髦问:“如果说圣人以不合表谦虚,那郑玄为何独独不谦虚呢?”淳于俊说:“古代经典意义弘深,圣上您所问的又如此深奥玄远,不是臣下我所能解释清楚的。”
曹髦又问:“《易经》中《系辞》说:‘黄帝、尧、舜垂衣而治天下。’远古伏羲、神农之世人们还不曾有衣裳,圣人以德教化天下,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淳于俊回答:“远古三皇时代,世上人少而禽兽多,所以得到的兽皮羽毛就足够人们穿用了。到了皇帝时代,变得人多而兽少,人们只好制作衣裳以根据不同季节穿用。”曹髦再问道:“在《易经》中乾代表天,而复为金、为玉、为老马,这不是说又和微小的东西一样了吗?”淳于俊说:“圣人取其意象,故有时可远,有时也可近。近者取眼前的各种东西,远者则取天地。”
讲完《易经》,曹髦又命学者们讲《尚书》。他问道:“郑玄说:‘稽古同天,言尧同于天也。’王肃说:‘尧顺考古道而行之。’三种意思并不相同,哪一个才算是正确的呢?” 博士庾峻答:“先儒的说法,各有其侧重之点。我们作臣子的不好说哪个正确哪个不正确。然而《洪范》篇说:‘三人占卜,从两个人的说法。’既然贾、马与王肃等人都以为‘顺考古道’为是,那按《洪范》的说法,应以王肃的说法为优。”
曹髦又问:“孔子说过‘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尧之所以至善至美,在于他顺应和参照天意,遵循古代的做法,并不是尧的目的。现在我们探究其含义以明确尧帝的圣德,舍其大而言其小,这可以说是作者的意思吗?”庾峻答:“臣只是遵奉老师教过的说法,不能理解更深的含义。至于两种说法如何统一起来,还取决于圣上自己的判断。”
接着又谈起尧舜时代四岳举鲧之事。曹髦问:“作为圣贤的君主,应德才兼备,公正无私,明察秋毫。今王肃说:‘由于尧不了解鲧,所以对他加以试用。’如此说来,圣人在观察人物、考虑问题上也有不足的地方,是不是?”庾峻回答:“虽然圣人的贤明非常人可比,但他们毕竟也有自己的局限。所以禹这样说:善于识人者是哲人,但对帝王来说办好这件事是很困难的。但尧帝最终仍改正了自己用人的失误,将自己的帝位传给了舜,所以他不愧为圣人。”
曹髦说:“若说有善始又能善终,这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如果连个好的开端都没有,又怎能称之为圣贤呢?禹说办好这件事对帝王来说是很困难的,然而最终尧帝还是废去不肖之人,改授圣贤,也算得上是知人了。《经》上说:知人者为圣哲,能选拔贤能的人做官。若尧对鲧的品德没有把握,试用长达九年,使得在继位者选择上失去了章法,这又怎能称得上是圣哲呢?”庾峻回答:“臣下我读经卷认为,圣人办事也不是没有一点失误。所以就出现了尧帝信用鲧、共工、兜、三苗等四凶的失误。周公失误于重用管叔、蔡叔等叛臣,孔子失误于错误对待宰予。”
曹髦说:“尧任用鲧治水,九年没有取得成效,反而把天下河道弄得乱糟糟,
给百姓带来痛苦和灾难。至于仲尼失误,不过是宰予言行之间的事,与尧用鲧的失误有着本质的区别。说到周公和管、蔡之间的复杂关系,本来在《尚书》中都有记载,作为博士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庾峻说:“这些事都不是先贤们能说清楚的,臣下孤陋寡闻就更难以细究其是非曲直了。”
接着,曹髦和群儒探讨起《尚书》所言“有鲧在下曰虞舜”一句话的意思。曹髦问:“在尧做首领的时代,天下洪水泛滥,又有四凶在朝为虐,当时急需选拔任用贤明的君主来解救受难百姓。舜当时在社会上已有一定的影响,世人也都知道他是个有仁德的贤者,可他却长期得不到重用,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庾峻回答:“尧帝也曾咨询四岳以征求贤者,想禅让自己的帝位。四岳告诉他如果挑选一个仁德不足的人会辱没你这个帝位的。尧又让他们举荐那些贫贱无名的贤士,于是他们举荐了舜。所以说舜被四岳举荐,主要原因还在于尧,尧这样做是为了让天下人都满意啊!”曹髦说:“尧已闻舜的贤名而不提拔,同时对一些忠臣也未见重用,最后还是让四岳向他举荐贫贱无名的贤者时才推举了舜,这岂不是说尧并非急于选用贤士治理天下以解救受难百姓么?”庾峻摇摇头:“这就不是愚臣所能回答的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