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禅室随笔简介

renwenyishuadmin 提交于 周三, 2018/06/13 - 02:57
分类

兰亭,出唐名贤手摹,各参杂自家习气。欧之肥,褚之瘦,于右军本来面目,

不无增损。正如仁智自生妄见耳。此本定从真迹摹取,心眼相印,可以称量诸家

禊帖,乃神物也。

晋唐人结字,须一一录出,时常参取,此最关要。吾乡陆俨山先生作书,虽

率尔应酬,皆不苟且。常曰:“即此便是,写字时须用敬也。”吾每服膺斯言,

而作书不能不拣择。或闲窗游戏,都有着精神处。惟应酬作答,皆率易苟完,此

最是病。今后遇笔研,便当起矜庄想。古人无一笔不怕千载后人指摘,故能成名。

因地不真,果招纡曲,未有精神不在传远,而幸能不朽者也。吾于书,似可直接

赵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润之气。惟不能多书,以此让吴

兴一筹。画则具体而微,要亦三百年来一具眼人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伯长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江西

衷洪溪,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初师颜平原多宝塔,又改学虞

永兴,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经及钟元。常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丙舍帖。

凡三年,自谓逼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置之眼角,乃于书家之神理,实未有

入处,徒守格辙耳。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

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做粥饭僧。余亦愿焚笔

研矣。然自此渐有小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浪书家,翰墨小道,其难如

是,何况学道乎?

吾乡陆宫詹,以书名家。虽率尔作应酬字俱不苟。且曰:“即此便是学字,

何得放过?”陆公书类赵吴兴,实从北海人。有客每称公似赵者,公曰:“吾与

赵同学李北海耳。”

吾乡莫中江方伯,书学右军,自谓得之圣教序。然与圣教序体小异,其沉着

逼古处,当代名公,未能或之先也。予每询其所由,公谦逊不肯应。及余己卯试,

留都。见王右军官奴帖真迹,俨然莫公书,始知公深于二王。其子云卿,亦工书。

书家有自神其说,以右军感胎仙传笔法。大令得白云先生口授者,此皆妄人

附托语。天上虽有神仙,能知羲献为谁乎?

吕纯阳书,为神仙中表表者。今所见,若东老诗,乃类张长史。又云:题黄

鹤楼,似李北海。仙书尚以名家为师如此。孙虔礼曰:妙似神仙。余谓实过之无

不及也。昔人以翰墨为不朽事,然亦有遇不遇,有最下而传者;有勤一生而学之,

异世不闻声响者;有为后人相倾,余子悠悠,随巨手讥评,以致声价顿减者;有

经名人表章,一时慕效,大擅墨池之誉者。此亦有运命存焉。总之,欲造极处,

使精神不可磨没,所谓神品,以吾神所着故也。何独书道,凡事皆尔。

赵吴兴大近唐人,苏长公天骨俊逸,是晋宋间规格也。学书者能辨此,方可

执笔临摹。否则ㄌ成堆,笔成冢,终落狐禅耳。

米元章云:“吾书无王右军一点俗气,乃其收王略帖。”何珍重如是。又云:

见文皇真迹,使人气慑,不能临写。真英雄欺人哉。然自唐以后,未有能过元章

书者。虽赵文敏亦于元章叹服曰:“今人去古远矣。”余尝见赵吴兴作米书一册,

在吏部司务蒋行义家,颇得襄阳法。今海内能为襄阳书者绝少。

宋时有人以黄素织乌丝界道三丈成卷,诫子孙相传。待书足名世者,方以请

书。凡四传而遇元章。元章自任,腕有羲之鬼,不复让也。

神宗皇帝,天藻飞翔,雅好书法。每携献之鸭头丸帖、虞世南临《乐毅论》、

米芾文赋,以自随。予闻之中书舍人赵士祯言如此。因考右军,曾书文赋。褚河

南亦有临右军文赋。今可见者,赵荣禄书耳。

以平原争坐位帖求苏米,方知其变。宋人无不写争坐位帖也。

晋宋人书,但以风流胜,不为无法,而妙处不在法。至唐人,始专以法为蹊

径,而尽态极妍矣。

昔颜平原鹿脯帖,宋时在李观察士行家,今为辰玉所藏。争坐位帖,在永兴

安师文家。安氏析居,分而为二。人多见其前段,师文后乃并得之,相继入内府。

今前段至行香菩萨寺止,为项德新所藏。

东坡作书,于卷后余数尺曰:“以待五百年后人作跋。”其高自标许如此。

书家以险绝为奇。此窍惟鲁公杨少师得之,赵吴兴弗能解也。今人眼目,为

吴兴所遮障。予得杨公游仙诗,日益习之。

唐林纬乾书学颜平原,萧散古淡,无虞褚辈妍媚之习。五代时少师特近之。

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庄子所

谓“目击而道存者也。”

大慧禅师论参禅云:“譬如有人,具万万赀。吾皆籍没尽,更与索债。”此

语殊类书家关捩子。米元章云:如撑急水滩船,用尽气力,不离故处。盖书家妙

在能合,神在能离。所欲离者,非欧虞褚薛诸名家伎俩,直欲脱去右军老子习气,

所以难耳。那叱析骨还父,析肉还母,若别无骨肉,说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

晋唐以后,惟杨凝式解此窍耳。赵吴兴未梦见在。□余此语,悟之。楞严八选义,

明还日月,暗还虚空。不汝还者,非汝而谁?然余解此意,笔不与意随也。甲寅

二月。

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蒇截之意。盖以劲

利取势,以虚和取韵。颜鲁公所谓如印印泥,如锥画沙是也。细参玉润帖,思过

半矣。

宋高宗于书法最深。观其以兰亭赐太子,令写五百本,更换一本,即功力可

知。思陵运笔,全自玉润帖中来,学禊帖者参取。

柳诚悬书,极力变右军法,盖不欲与禊帖面目相似。所谓神奇化为臭腐,故

离之耳。凡人学书,以姿态取媚,鲜能解此。余于虞褚颜欧,皆曾仿佛十一。自

学柳诚悬,方悟用笔古淡处。自今以往,不得舍柳法而趋右军也。

吾松书,自陆机、陆云创于右军之前,以后遂不复继响。二沈及张南安、陆

文裕、莫方伯稍振之,都不甚传世,为吴中文祝二家所掩耳。文祝二家,一时之

标。然欲突过二沈,未能也。以空疏无实际,故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不欲

争也。以待知书者品之。(此则论云间书派)

余性好书,而懒矜庄,鲜写至成篇者,虽无日不执笔,皆纵横断续,无伦次

语耳。偶以册置案头,遂时为作各体,且多录古人雅致语,觉向来肆意,殊非用

敬之道。然余不好书名,故书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若前人作书不苟且,亦

不免为名使耳。

吾书无所不临仿,最得意在小楷书,而懒于拈笔。但以行草行世,亦都非作

意书,第率尔酬应耳。若使当其合处,便不能追踪晋宋,断不在唐人后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