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丏尊于1912年起在第一师范除任教师外,还兼任舍监。所谓“舍监”,是近乎现代的“训导主任”之类的职务而又不同的,总之是管理学生的事情。舍监一职,待遇甚低,其地位力量为学生所轻视,顽皮的学生竟胆敢和舍监先生开玩笑,有时用粉笔在他的马褂上偷偷地画乌龟,或乘其不意把草圈套在他的瓜皮帽结子上。
夏丏尊认为真正要作教育事业就要抱定了硬干的决心,非校长免职或自觉不能胜任时决不走,不怕挨打,凡事讲合理与否,不讲感情。因为他是抱了不顾一切的决心去的,什么都不计较,凡事皆用坦率强硬的态度去对付,决不服软。在饭厅中,如有学生远远地发出“嘘嘘”的鼓动风潮的暗号,他就立在凳子上去注视发“嘘嘘”之声是谁。饭厅风潮要是发动了,就对学生说:“你们试闹吧!我不怕。看你们闹出什么来。”人群中有人喊“打”了,他就大胆地回答说:“我不怕打,你来打吧!”学生无故请假外出,夏死不答应,宁愿与之争论一二小时才止。每天早晨,如有睡着不起的一一叫起。夜间在规定的自修时间内,如有人在喧闹,就去干涉制止,熄灯以后见有私点洋烛灯者,立刻进去把洋烛没收。夏不记学生过,有事不告诉校长,只是自己用一张嘴和一副神情去直接应付。最初几天向教务处取了全体学生的相片来,一张张地摆在桌上,认识学生的面貌、姓名及其年龄、籍贯、学历等等。
夏丏尊在那时,努力于自己的修养,读教育的论著,翻宋元明的性理书类,又搜集了许多关于青年的研究的东西来读。非星期日不出校门,除在教室授课的时间外,全部埋身于自己读书与对付学生之中。当时他的绰号,先后有阎罗、鬼王、夏木瓜(因学生看见夏丏尊头大而圆,故取此绰号)几个,此外也许还有更不好听的。
一连作七八年,到后来,什么都很顺手,差不多可以“无为而治”了。这便是他的成功之处。著名的漫画家、散文家丰子恺当时就在浙江第一师范读书,曾受教于夏丏尊与李叔同,而且深受他们两位的影响,他曾为文追忆两位先生不同的教育方式。夏丏尊与李叔同对同学的态度,完全不同。而学生对他们的敬爱,则完全相同。这两为导师,如同父母一样。李叔同的是“爸爸的教育”,夏丏尊的是“妈妈的教育”。夏丏尊后来翻译爱的教育,风行于国内,深入于人心,取作国文教材。
战乱岁月
因为事业上的关系,他早就离开了白马湖移居到上海来。1932年一二八之役发生了。日军退去后,他到江湾立达学园去视察被破坏的实况,在满目疮痍的环境中徘徊了好几个小时,归途时拾了一堆像山峦状般的钢铁块回家。这就是日军投下的炸弹的碎片,是惨痛的历史的证物。后来他把这件事写成钢铁假山一文发表。
1937年八一三沪战爆发,全面抗战展开了。开明厂房被毁,书店同仁大多流迁后方。这时夏丏尊已五十二岁,因年老多病,只好留在上海。他在上海除替开明编辑字典外,同时在私立南屏女中教国文。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变发生后,日本侵略军进入上海租界,夏丏尊被认为是激进的“危险分子”,12月15日,夏丏尊遭日本宪兵队逮捕。他被指为反日分子,要他表明。但他态度刚强不屈,在狱中,备受拷打,百般凌辱。十天后,夏丏尊因年事较高,经友人内山完造等保释出狱。这次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自此事件后,他的精神更加沮丧消沉。
抗战胜利后,全国欢腾,夏丏尊心中的喜悦与欢呼,有过于革命党推翻满清时的兴奋。然而他却于抗战胜利后的次年,因肺结核在上海病逝,享年六十一岁,墓葬上虞白马湖畔。
人物评价
夏丏尊和鲁迅在一师共事时过从甚密,思想上、文学上都受到鲁迅的影响。1909年就参加了鲁迅、许寿裳等发动的反对尊孔复古的“木瓜之役”。后来又在鲁迅启发下提高对文学的兴趣。当时鲁迅还没有写小说,也没有用鲁迅的笔名,但已立志通过文学改造国民精神,并开始从事翻译。他见夏丏尊小说读得不多,曾以《域外小说集》相赠,使夏“眼界为之一开”,从此不断扩大阅读视野,还从日译本转译西欧著作,所以自称是“受他(鲁迅)启蒙的一个人”。
夏丏尊对艺术的兴趣可能还多少受到李叔同(弘一)的影响。李叔同多才多艺,于文学、戏剧、书法、篆刻、音乐、美术无一不精。1912年他到浙江一师教图画、音乐,使这两门一向不受重视的功课吸引了全校学生。夏丏尊认为:“这原因一半当然是他对于这二科实力充足,一半也由于他的感化力大。”甚至说:“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学他。”但也承认:“他的一言一行,随在都给我以启诱。”他俩共事七载,情逾手足,常在一起吟诗唱和,互赠印章。
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丰富的教学实践和人生经验,还有鲁迅、李叔同等良师益友的熏陶,对夏丏尊来说都是宝贵的积累,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准备了条件。他被迫离开一师后并没有为自己的遭遇抱屈,心里想的还是大局。《误用的并存与折中》一文表现了忧国忧民之情。“变法几十年了,成效在哪里?革命以前与革命以指,除一部分的男子剪去发辫,把一面黄龙旗换了五色旗之外,有什么大分别?”可是他把这种现象的病根归于祖先传下来的“中庸之道”,认为医治这种宿疾的药方是“极端”。
夏丏尊是以宗教的精神来献身于教育的。他跟李叔同先生是多年好友。他原是学工的,他对于文学和艺术的兴趣,也许多少受了李先生的影响。他跟李先生有杭州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同事,校长就是经子渊先生。李先生和他都在实践感化教育,的确收了效果;我从受过他们的教的人可以亲切的看出。后来李先生出了家,就是弘一法师。夏丏尊和我说过,那时他也认真的考虑过出家。他虽然到底没有出家,可是受弘一法师的感动极大,他简直信仰弘一法师。自然他对佛教也有了信仰,但不在仪式上。他是热情的人,他读《爱的教育》,曾经流了好多泪。他翻译这本书,是抱着佛教徒了愿的精神在动笔的,从这件事上可以见出他将教育和宗教打成一片。这也正是他的从事教育事业的态度。他爱朋友,爱青年,他关心他们的一切。在春晖中学时,学生给他一个绰号叫做“批评家”,同事也常和他开玩笑,说他有“支配欲”。其实他只是太关心别人了,忍不住参加一些意见罢了。他的态度永远是亲切的,他的说话也永远是亲切的。
教育思想
夏丏尊是一位理想家。他有高远的理想,可并不是空想,他少年时倾向无政府主义,一度想和几个朋友组织新村,自耕自食,但是没有实现。他办教育,也是理想主义的。最足以表现他的是浙江上虞白马湖的春晖中学,那时校长是年长的经亨颐。但是他似乎将学校的事全交给了夏丏尊。是夏丏尊约集了一班气味相投的教师,招来了许多外地和本地的学生,创立了这个中学。他给学生一个有诗有画的学术环境,让他们按着个性自由发展。
但是理想主义的夏丏尊终于碰着实际的壁了。他跟他的多年的老朋友校长经先生意见越来越差异,跟他的至亲在学校任主要职务的意见也不投合;他一面在私人关系上还保持着对他们的友谊和亲谊;一面在学校政策上却坚执着他的主张,他的理论,不妥协,不让步。他不用强力,只是不合作;终于他和一些朋友都离开了春晖中学。朋友中匡互生等几位先生便到上海创办立达学园;可是夏丏尊对办学校从此灰心了。但他对教育事业并不灰心,这是他安身立命之处;于是又和一些朋友创办开明书店,创办《中学生杂志》,写作他所专长的国文科的指导书籍。
《中学生杂志》,是以“替中学生诸君补校课的不足;供给多方面的趣味与知识;指导前途;解答疑问;且作便利的发表机关”为使命的,成为20世纪30年代全国青少年的良师益友。夏氏认为,语文教学对待文章的阅读和写作,都应尊重文章学的系统。他又是提倡“语感”培养的第一人,把“传染语感于学生”说成是他“在国文科教授上最近的一信念”。他还主张写文章要讲究“真实”和“明确”;为了做到这两点,就必须在说话作文时留心6个“W”:为什么要做这文(why)?在这文中所要叙述的是什么(what)?谁在做这文(who)?在什么地方做这文(where)?在什么时候做这文(when)?怎样做这文(how)?真正每做一文都能明确回答这6个“W”,文风就正了。夏氏在语文教育方面的理论和实践,以及他终身为基础教育事业奋斗和刚正不阿的品格,给后人留下了极其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