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20世纪60年代,生物学家才开始意识到安提阿克沙丘有多么特别。到那时,只有C ontraC osta桂竹香、安提阿克沙丘月见草和兰格金属印蝴蝶三种本地物种存活下来。兰格金属印蝴蝶很小,翼展只有拇指盖大小,在漂亮的棕色底上分布着橙色和白色斑点。它们的飞行能力很弱,每年8月,它们破蛹而出后,7至9天内最多能够飞行400米。
1980年沙丘保护区成立后,蝴蝶数量短暂恢复。今天,它依然在为生存而挣扎。根据最后一次统计,整个沙丘公园里只剩下67只蝴蝶。兰格金属印蝴蝶只把蛋产在裸干荞麦这一种植物上。目前这种植物正面临被杂草吞没的危险。世界仅剩的另一个兰格金属印蝴蝶种群是加利福尼亚州穆尔帕克学院人工饲养的,如果它们也发生不测,将意味着这个物种的灭绝。
为了挽救这种蝴蝶,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最近开始了一次大胆的沙丘栖息地恢复试验。当沙丘高度达到一米时,可使入侵植物窒息而死,让在沙丘上演变的本土物种有机会收复失地。野生动物保护区经理唐·布鲁贝克(Don Brubaker)说:“如果我们能够恢复环境,就可以让蝴蝶复原。”我参观的那天,他的同事,保护区专家路易斯·特拉萨斯(Louis Terrazas)发现了一个可喜的征兆。这个季节的第一批原生报春花刚刚在沙丘上露出嫩芽。假以时日,残余的生命可能恢复生机。
当我问布鲁贝克,为保护一种不起眼的蝴蝶付出如此艰辛的努力是否值得。他回答说:“为什么保护这个物种?为什么不?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正在保护这颗星球的正常运转。”
在某些方面,兰格金属印蝴蝶这样的无脊椎动物由于生活范围狭小,使它们成为完美的保护目标。萨里娜·杰普森(Sarina Jepsen)是位于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无脊椎动物保护机构“Xerces协会”的濒危物种和水生物保护主任。她告诉我,对于昆虫来说,“一小片土地往往就可以带来巨大的变化”,不同于保护狼或老虎这些哺乳动物,“我们不一定需要数十万英亩才能挽救这些物种。”虽然如此,即使是单一物种保护的工作量有时也会令人无法承受。在实验室里保存一个物种是不够的。你必须拯救整个环境,而环境是历经数千年形成的植物、动物、土壤和气候之间复杂相互作用的产物。
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认为,即使个别物种的灭绝也会构成严重错误。如果昆虫学家最可怕的预言成真,未来一个世纪里,灭绝的物种数量将达到数百万甚至数千万。一个个地去保护它们就像试图用几个沙袋阻止海啸。
不可能的任务
就像他们研究的许多物种一样,分类学家也有可能成为一个濒危的群体。教学职位、博物馆职位和政府津贴逐年减少。学生也越来越少。分类学常常被认为是陈旧的、对智力要求不高的、类似集邮的学科。关注个体细胞DNA、蛋白质和化学过程的分子生物学主导课程设置,占据大部分经费。特里·欧文说:“所有的大学课程都是以此为导向,经费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新物种不断被发现。就在我写这篇文章时候,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里,最大和最多产的两本生物分类学期刊《ZooKeys》和《Zootaxa》就公布了一大堆新发现的物种:一种生活在南美洲的陶工黄蜂、一种生活在青藏高原的水生清道夫甲虫、一种生活在安第斯山脉的金龟子、两种来自韩国的甲壳类动物和寄生蜂的一个全新的属。
如何处理这些新发现的物种?我采访的很多分类学家都承认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布赖恩·费希尔(Brian Fisher)承认,许多分类学家在某个时候都会被“我们的无知程度”吓倒。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吉卜林·威尔(Kipling Will)曾花费20年的时间研究一个陆地甲虫亚科。他指着刚刚从澳大利亚空运回来的样品盒说:“我们尽我们所能。有这么多未处理的材料。完成现有样本的分类就需要几十年时间。”要认识任何一个物种,都需要花时间对它们进行充分的解剖,测试它们的DNA,将它们与最近的亲属进行比较,然后汇总所有必要的信息,此时才能将它作为一个新物种发布。每年都有这么多的无脊椎动物被发现,它们通常要排队等待数年甚至数十年时间,才能等来公开亮相的机会。
那么该怎么办?这些麻烦有必要吗?关注无脊椎动物的命运有很多实际的原因。它们是充当我们星球的心脏、肺和消化系统的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之中有的可能携带着治疗多种疾病的特殊生物化学物质。最近,用从海蛞蝓体内提取的化学物质制成的抗癌药物已经在美国开始临床试验。还有一些动物可以作为农药的天然替代品。但是,最终,这些可能都无法阻止它们灭绝的命运。在物种保护问题上,人们更注重外表,或取决于人们对生命世界的热爱———E·O·威尔逊所说的“生物爱”(biophilia)。
当你问从事无脊椎动物分类学的人为什么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一种特定类型的昆虫、蜗牛或蛤蜊时,答案中经常包含“美丽”这个词。当谈到他们选择的属或子类,他们的眼睛闪闪发光。那些略带虹彩光芒的黑色甲虫,在他们的眼中“巨大、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巨大”是相对的———它们的实际大小接近小手指的最后一个关节。)他们会滔滔不绝赞叹海蛞蝓的美丽和它们的千变万化的颜色、形状和行为。即使是蚂蚁专家(通常是一个非常难以理解的群体)在提到稀有蚂蚁的拉丁名称时也饱含深情,就像在谈论一位老朋友。
失落的历史
关心可爱的动物很容易的。不久,我们生活的行星将失去它的最后一只山地大猩猩、最后一只棱皮龟。一个没有老虎或北极熊的世界将是一个令人悲哀的世界。
即将到来的无脊椎动物灭绝,对人类而言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损失。甚至在我们知道它们的存在、开始了解它们之前,它们可能就已经消失。物种不仅仅是名字、或是进化树上的一个点、或者是抽象的DNA序列。它们包含了无数个千年的植物与动物、土壤与空气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每个物种都携带着我们刚刚开始见证的行为,历经百万代进化出的化学技巧、全新的模仿行为和生活习性。知道这一切将会消失,就像看着一座图书馆烧毁却未能抢救出一本图书。我们在这场毁灭中发挥了破坏的作用,但遭到破坏的不仅是无脊椎动物的历史,也是我们人类的历史。
以Strumigenysreliquia为例,我曾经在加利福尼亚科学院听到昆虫学家满怀爱意地谈到这种蚂蚁。Strumigenys是一种捕食蚁,生活在灌木林中,非常罕见。1986年,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菲尔·沃德(PhilWard)在他办公室几英里外的一片两公顷的树林中发现了这种极为罕见的物种。其他地方似乎从未有人见过这种蚂蚁。沃德认为这是有原因的:加利福尼亚州的河流两岸曾经分布着很多高大且耐寒、耐洪水的常绿橡树林。地质学家认为,这些沿河分布的森林地貌特征至少持续了2000万年。从北美早期定居者和探险者的叙述中可以推测出这些森林曾经的面貌。定居者留下的文字中提到成群的野鹅“铺天盖地”,溪流中充满鲑鱼,灰熊聚集在橡树下捡食成堆的橡果。
今天,除了像沃德在Yolo县发现的小片区域,以及一些零星地区,这样的森林所剩无几。很久以前,它们被砍伐变成了柴火,曾经的森林让位于番茄农场和杏仁种植园。鲑鱼、野鹅和灰熊消失了。只剩下蚂蚁了。只有它们还记得曾经的橡树森林。